這位成熟的流笙深深凝望他,眼中情緒不明,良久才言:“……為何殺他們?”
她是在問清原鎮衆人。
“為你報仇啊。”曲歡冷漠地回答,“如何,愛聽嗎?”
流笙輕歎口氣,像是無可奈何。
她在曲歡面前蹲下,潔白的衣裙被濕潤泥土染髒,曲歡輕輕蹙眉。流笙伸出手想碰一碰曲歡的頭發,曲歡面色淡漠,撇過頭避開。
流笙面色如常地收回手,道:“我同他們并無仇怨,拉你入幻境,隻是想見一見你。”
“見我?”曲歡想起當狐狸的那幾日,心中一陣惡寒,“我沒記錯的話,我此前并不認識你。”
“此前”當然不是指這具軀體度過的七年歲月,而是指曲歡意識活過的三百餘年。
流笙并不答話,隻是繼續神情專注地看曲歡,眼中仿佛隻有他一人,曲歡被她看得渾身發毛,恨不能轉身就走。
終于流笙道:“這是我第一次見你。”
她面上的寒霜化去一些,嘴角有淺淺的弧度,她真心實意地誇贊道:“你和我想象的一樣漂亮。”
曲歡:“……”
啧,拳頭硬了。
流笙牽起孩童的手,曲歡這回沒拒絕。他感受到源源不斷的治愈之力,一點一點修複着他受損的筋脈。
很舒服,世上難得有如此柔緩溫順的魔氣,還同他相合,能順便補充他損耗過多的魔氣。
曲歡又看向流笙——哇,這怎麼像是自己人?
一身白裙,看着潔白無瑕,卻也是個興風作浪的魔物。看這濃郁的魔氣,想來也沾染過無數鮮血和冤魂。
可惜曲歡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好心,如此大費周章就為了給他治治傷。
曲歡放下手後道:“你還有其它話想和我說嗎?”
流笙不解地看他,問:“怎麼?”
下一瞬,流笙眸子微微睜大了些,她低下頭,看見這隻她剛剛握過的手捅入了她的心口。
“……”流笙垂下眼,沒有表情。
“我們的心髒還真是像。”曲歡打量了一會兒手中握着的器官,突然看向流笙,問,“你是我什麼人?”
流笙不語,曲歡在想她生氣了麼。
半晌,流笙抿唇,問:“你就為了知道這個?”
曲歡将手拔出,看傷口迅速複原,搖頭,“當然不是。”
他撿了一根木棍,往上附着魔氣,帶到流笙面前,再一次刺入她已經複原的胸口,低語:“我是真的想殺死你。”
幻境裡把他戲耍了這麼多日,實在可恨。
再說,流笙不死,清原鎮這麼多人就都白殺了。
流笙表情有細微的變化,她無視心口的木棍,而隻看着曲歡。
“我不明白。”
被人刺了心口兩下,流笙竟然不生氣,還在試圖和曲歡講道理。
“我沒有對你做什麼。”
終于在曲歡眼中,這個流笙和幻境裡的流笙一樣天真。
曲歡頓了頓,仔細思考着怎麼回答:“我要怎麼跟你解釋,這不是你的問題,而是我看見你就讨厭你。”
“讨厭……我?”流笙眨眨眼,看樣子在努力理解着這句話。
曲歡能感受到,這個流笙對他抱着一種異乎尋常的好感,這樣說大抵會讓她有些難過。
曲歡把木棍刺入第三次,流笙還是愣愣的,沒有反抗。
血已經染紅整根木棍,一些還滴落在地,曲歡于是奇怪地問:“難道你沒辦法對我動手麼?”
這樣都不生氣?
流笙不言,她看曲歡的眼神就像在看不懂事的孩子,看得曲歡很惱怒。
曲歡于是刺入第四次,第五次。
“那我看看要多少次才能殺死你……這具化身。”
這絕不是流笙本尊,就像是幻境裡的那位一樣,也隻是個化身而已。
化身便強大至此,本尊……難以想象。
終于到一千多次時,流笙再度開口:“你不怕我殺了你麼?”聲音隐含愠怒。
曲歡仰頭看她,淡淡道:“你殺。”
會殺的話第一次就殺了,哪裡會由着他捅這麼多刀?
照流笙所說,為他而來,又怎麼會舍得在走時殺了他呢?
這一點上,流笙對他還挺包容的。
流笙閉上眼,看樣子被他氣到了。
曲歡則繼續自己的試驗。
一刀,一刀,又一刀,他真是很好的耐心,一定要看看這具化身究竟能強到何等地步。
“一萬三千零二十八。”
最後一刀落下,曲歡俯身在流笙耳邊輕聲說:“再見,殿下。”
渾身是血的化身閉着眼,連同滿地的血液共同消失在空間中,什麼也沒剩下。
空間破碎,清原鎮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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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是瘋了,怎麼敢這樣對您?”
王座上的少女杵着頭,毫不在意地反問:“怎樣?”
這樣淡的語氣,就算是少女身邊最忠心的追随者也忍不住寒毛直豎,低下頭不敢答話。
少女拖着長裙走到殿外,天空一片昏沉,她突然回頭看着侍者,道:“至少他願意幫我殺了清原鎮人。”
“可……”
少女又轉回身,“那一具化身送他殺殺也沒什麼。”
侍者忍不住痛心道:“可您……您……”侍者深呼吸好多次,才把話說完,“您私自去了化身中,痛的是您自己。”
少女突然面無表情,心髒處又感受到那一萬多刀的疼。侍者被她的臉色吓得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少女輕聲道:“噤聲。”手撫上心口,沉默半晌,突然笑了,“他說他厭惡我,哈,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