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羽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類小孩，那是一種類似于走在路上，目光無意中瞥見一棵樹的眼神。

但好像樹上有蟲子似的，她的目光裡又透露出淡淡的厭惡。

那一瞬間他突然就理解了——他和沈家人之間不可能和平共處，沒有矛盾就很好了。

關于他被迫吃了一堆東西，吐得膽汁都yue出來這件事，被輕輕揭過，在他被安排休假幾天之後，這事兒就淹沒在了時間裡。

雖然他意識到了自己或許隻能孤身一人，但是說不寂寞倒是假的。

可寂寞又能怎麼辦呢？

他的身份，他的立場都不好去渴求什麼。

久而久之也就失望到沒有期待的程度。

在這種孤獨裡，他喜歡上了天文，特别是夏天的時候，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晚上在陽台上看星星。

搖搖欲墜的星星仿佛觸手可及。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定下了自己的目标，未來想要從事航空行業。

做遊戲屬于小愛好。

沒想到他會在這個小愛好裡遇到初戀。

她所有網絡賬号的昵稱都叫【路過的甲乙丙丁】，一個基本上不會重名，但是又不會暴露任何個人信息的昵稱。

他死皮賴臉纏着人家，一看到她遊戲上線就湊過去組隊，給她送皮膚、幫她上分，做各種遊戲攻略分享——如此一套下來，終于問出了她的姓氏。

淩。

再問她名字她就不說了。

不過他獲得了喊她小淩的權利。

真不錯。

那會兒玩網絡遊戲，不需要實名認證，所以他也不能通過自己做的遊戲找她的身份信息。

當然，他知道這種想法不太美妙。

但他還是嘗試過去做這件事。

大概是因為身份信息掩藏得很好，因此她對他這個網友說話，就不會藏着掖着。

她會說一些關于家庭的問題。

她會直言不諱地稱家裡人為封建餘孽。

偶爾她會說，他們很殘忍。

從她的角度看，生活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裡，那麼她的家人确實非常殘忍。

隻不過大部分處于她那個環境之下的女孩，不會在心理上割舍的那麼徹底。

從她的話語和她的語氣中，沈星落聽不出絲毫的寂寞和傷心。

每當小淩提起她的家人，總是能妙語連珠地嘲諷，語氣裡還夾雜着對未來的期待。

她期待着将這些人踩在腳底下的那一天。

這種強硬的性格不僅體現在她對家人的态度上，而且還體現在她對網友。

甚至于是比較親近的網友沈星落身上。

有一次進行對戰的時候有個網友惹到了她——開她黃腔。

好嘛，她啥也不做了，每天一上線就就蹲點暗殺那個網友。

沈星落一開始還幫忙來着，但後來次數多了，那位被追着殺的網友還沒覺得絕望，沈星落就先不開心了。

以前小淩會給他留很多時間，和他聊天。

大部分時候都是小淩在說，他在聽。

結果出現了個狗屎網友，小淩的注意力都跑到那狗屎網友身上去了。

沈星落就勸了句，說了句也夠了吧，反正也隻是網友，不如一起去玩點更有趣的遊戲。

于是她的蹲點暗殺名單裡多了個人。

“……”

後來他寫了一封整整一千字的檢讨信發給她，她才原諒他。

雖然沈星落知道，那個網友的行為确實下作、令人不齒，但他也确實不太懂這種追殺的執着。

後來還是忍不住問了小淩，為什麼願意花那麼多時間去搞那個網友。

“嗯……”小淩對他的問題，往往會比對其他人要更認真一點。

其他網友問她的問題，她經常性秒答，并且其中夾雜着一些胡言亂語。

有些剛好是沈星落很懂的事，他一聽就聽出了，小淩在胡編亂造。

但那時候的網友很單純，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

所以至今小淩的胡言論語也沒有被人拆穿。

但沈星落的問題，她就會好好思考一下再回答，這一點讓他很開心。

“覺得新鮮吧。”

她追殺網友的氣勢很強，但私下說起這個事倒是很平靜，甚至還帶着點笑意：

“我平時能接觸到的人不多，看在我爸的面子上，對我也挺好……如果不上網，我還遇不到這麼多奇葩。網絡，還真有趣啊。”

從她過往的話語裡，沈星落拼湊出了關于她的一些事。

首先她住在一個樹很多的地方，疑似在村裡，比如說她外面還有個池塘，還能看到山。

同時，她家非常的封建，人口還多。

最後，她的爸爸有一定的身份。

也就是說——她爸可能是個村幹部。

也可能是鎮裡的幹部。

而且她生活在一個宗族勢力強盛的地方，周圍都是親戚什麼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猜得是否準确，但他對此樂此不疲。

對于猜測她的生活，對她了解更多這件事，總是能讓他心生愉悅。

最讓他開心的事是，她無意中透露出了對課題的困擾。

雖然她家裡并不強求她讀好書，但也不能太差勁，不然說出去丢臉。

“我都有錢了，為什麼還要努力？”

她對此非常不解，并立下了豪言壯志：“等我爬到他們頭上，我就把他們都送去老年大學。”

沈星落想到自己在世俗意義上，在客觀視角上，并且在老師同學的口中都得到驗證的，疑似天才的腦子。

他說：“或許我可以幫忙。”

當時他非常期待她驚喜地說：“是嗎？太好了！”

但她隻是淡淡的說：“不用，我有家教。”

沈星落：“……”看來不是簡單的村幹部。

或許是市級别的幹部？

由此，他遇到了人生一大難題——他喜歡這個網友。

但這個網友刀槍不入，根本無法接近。

隻有一點非常明确，她打算自立門戶搞錢，他說過以後當她員工。

這看上去是開玩笑。

但他其實是認真的。

他對别人沒有期待，也沒什麼喜歡或讨厭的心理。

對于「想從事航空行業」這個目标，也隻是因為比其他的行業更感興趣一點。

就算不去做也沒什麼好惋惜的。

但如果可以給小淩的夢想添磚加瓦，他就覺得自己的人生很有意義。

可惜沒機會了。

他沒能成為她的員工。

她死在了17歲。

她的欲望、野心和想要成就一番偉業的幻想，全都被埋葬在黃土之下。

兇手是阮興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