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個兒房中,獨自一人獨處時,芙蓉姑娘在外緊繃的心神才敢松懈下來。
把頭埋在柔軟又透着馨香的軟枕中,芙蓉姑娘深吸了一口氣,扯了扯唇。
七年了,自打家中變故,流落青樓以來,人人都喚她芙蓉,她竟險些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卿歡。
願卿一世歡顔。
是她爹爹對娘親的愛,也是對她最好的祝福。
隻可惜這七年間,她露出的歡顔,都非出自真心實意。
芙蓉……不,卿歡從軟枕中擡起頭,目光一寸寸掃過華麗的屋子,湘繡的四扇屏風,雙耳翡翠香爐,名家字畫和瓷器……
屋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她掙脫身上束縛的枷鎖。
房門吱呀一聲,卿歡下意識的收斂起所有情緒,就又是那個群芳樓的芙蓉姑娘。
芽兒端着一碗雞絲肉粥進來,笑道:“折騰了大半日,姑娘餓了吧,奴婢從廚房裡端了碗粥,姑娘快趁熱吃。”
這個時辰并非是樓中姑娘用膳的時間,芽兒能從廚房要來一碗粥,除了看在她是錢娘子遠房表親的份兒上,恐怕還有她塞了銀子的緣故。
卿歡笑了笑,拿了桌上稍大一些的杯盞,把粥一分為二,“咱們一起吃。”
即便芽兒是錢娘子放在她身邊監視她的,可芽兒對她好,照顧她,卻是真的。
兩人吃完了粥,卿歡想起不久前被打了胎的百合,便問芽兒:“百合她……怎麼樣了?”
在卿歡的印象中,百合是個極為溫柔的女子,縱使家中貧窮,被父母賣到青樓,也依舊堅強清醒,從不自怨自艾。
所以她不能想象,這樣的姑娘,怎麼就犯了糊塗。
芽兒道:“百合姑娘被關進了柴房。”
柴房陰暗逼仄,不是個好去處,尤其是百合才剛剛受了重力擊打小産,更該好生修養才是。
可卿歡也知道,錢娘子有心要警告群芳樓上下,也要百合吃足了忤逆她的教訓,是不會優待百合的。
樓中姑娘數十,百合是少有的對她有善意,從未嫉妒過她的人。
想到這裡,卿歡欲收拾一些被褥吃食之類的,給百合送去,也好讓百合稍微舒服些。
隻是她剛說起自己的念頭,芽兒便遲疑道:“姑娘,奴婢知道您是一片好心,可是百合姑娘犯下大錯,柴房外又上了鎖,沒有媽媽的準許,咱們是進不去的。”
卿歡一滞,還是和芽兒一起收拾了東西,去柴房前,特意去了錢娘子房中請示。
出乎意料的,錢娘子竟格外好說話,二話不說的就讓人把鑰匙給她了。
百合被打小産後,龜公直接把她帶到了柴房關了起來,就連大夫來,也隻是喂了一副猛烈的藥,讓她不會那麼輕易的丢了命便罷了。
柴房的門被打開時,百合剛轉醒不久,不論是視線還是意識,都正模糊着。
她費力的望着來人,看清來人是誰後,有氣無力的說:“你怎麼來了?”
百合望着卿歡的同時,卿歡也在看她。
素白的衣裙淩亂不堪,下擺上暗紅色的血迹鮮豔刺目,一張臉青白至極,毫無血色。
如此模樣,和往日裡素雅溫婉的百合姑娘大相徑庭。
卿歡看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你這是何苦?”
百合微微搖頭,“我不覺得苦,亦不會後悔。”
卿歡不明白,“值得嗎?”
“值得。”百合分明虛弱極了,可這兩個字卻說的堅定。
她勉力擡起手,示意卿歡坐她身旁,笑道:“芙蓉,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我和他,相識于一次偶然。那年他科舉落榜,卻受同年中榜進士邀約,來群芳樓宴飲,他不勝酒力,從席間偷溜至後院,那是我與他第一次見面。”
“簡短的交談後,我欣賞他的才學,又心儀他的真誠,他也對我有意,久而久之,我們便走到了一起。”
“……他說他喜歡我,他想為我贖身,替我脫去賤籍,娶我為妻。”百合逐漸沉浸在兩人的美好情意中,無法自拔,“你不知道,我那時聽了有多驚喜,多高興。”
卿歡抿唇不語。
她怎會不知,百合情夫的許諾,是這天下間青樓女子的期盼,沒人能經得住這樣的誘惑,就連她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