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戰栗爬過伊恩的身體,黑暗放大了數倍的五感,滂沱的雨點敲打着玻璃,消毒劑遮蓋不住的、動物身體組織在死亡腐敗後産生的有機酸的臭味,幾道涼飕飕的陰風擦過裸露在外毫無防備的脖頸處,以及标本室深處不明的聲響。
這聲響很奇怪。
是從标本室裡面傳來的,像是風穿過管道時摩擦形成的鬼泣般的聲響,尖銳而凄厲,仿佛是無數冤魂的哀嚎,那種不可名狀的恐懼讓伊恩心跳加速,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那聲音時斷時續,但都是從同一個地方發出來的。
标本室内部空間很大,經年累月間堆積了不少物品,從外部照射進來的明亮光線都将被沾滿古老塵埃的昏暗所吞沒,深不可測的陰影如同某種龐大的活物,無聲無息地貼近闖入領地的無辜者。
穿過一排排高大的玻璃櫥櫃,伊恩發現在标本室的角落裡,有一座被暗紅色缦布覆蓋住的壁櫥,這塊缦布上面積了一層厚實的灰塵,伊恩扯下來時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座壁櫥外表的意外得複古精美,形制規整對稱,與其他用來放置标本的櫃子格格不入。受缦布的遮蓋,它不像其他櫃子那樣遭到黴斑和鏽迹的侵蝕,但因為歲月悠久,還是能嗅到陳舊而濃烈的味道。壁櫥的四角裝飾鑲嵌有鎏金銅飾,染色椴木造的表面覆滿了金茛苕葉卷紋的浮雕,整體給人一種華麗而莊重的感覺。
但這座古董壁櫥總給伊恩強烈的不适感,他細看花紋之間,才發現這份違和是如何而來的。金茛苕葉卷紋之間散布着用金漆繪制的星形圖紋,它的線條并不規整,而呈現出一種扭曲的人形姿态,在五角星的内部嵌着一顆眼睛,眼睛的瞳仁是一簇燃燒的焰火。密密麻麻的星形圖紋呼之欲出,讓人不禁聯想起人類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翻滾折疊的可怖場面。
站在這座壁櫥前,就像是被昆蟲上萬隻複眼所凝視着。伊恩害怕地退後幾步,下意識仰頭,卻差點被吓得驚叫起來。
原來一樽畸形怪異的雕像悄無聲息地伫立在壁櫥的頂楣上。雕像被制作得栩栩如生,模樣比長有三個頭顱的撒旦來的更為恐怖。類人形生物的頸部以上是伸出無數隻觸腕的章魚腦袋,在綴有一顆顆吸盤的觸腕之下,還有細小的觸須黏在裸露的肌理上。它的身體表面覆滿了黑曜石般的鱗片,碩大的肌肉包裹住四肢,膠狀的蹼膜連接着指骨,洋溢着病态的力量感。雕像整體是蹲坐的姿态,後腿蜷起,尖銳的巨爪垂在身側,緊緊地扒住壁櫥的邊緣,一雙寬闊的蝠翼從背後裂出,充滿了古老而陰森的壓迫感。
這絕非是教會學校該有的東西,伊恩頭皮發麻,試圖把缦布重新蓋回到壁櫥上,遮擋住這座散發着不祥征兆的古董壁櫥,并打算在明早被放出去時,告訴神父們标本室内的邪惡之物。
然而,在他剛要動作時,那個鬼魅般的聲音驟然放大,像是野貓凄厲的尖叫,差點把伊恩的耳膜振破。
暗紅色的流蘇缦布從手中脫落。
與此同時,壁櫥的櫃門被一陣陰寒的冷風刮開,露出内裡的模樣。
壁櫥内空空蕩蕩,沒有擺放任何東西,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不見底的狹窄密道。
密道兩邊閃爍着幽暗的燭光,向伊恩發出無聲的邀請。
鬼使神差地,伊恩走進了這條通向未知的密道。
接下來的一切,猶如在夢境之中。
石階蜿蜒向下,伊恩扶着兩側的石壁以防止自己不小心腳滑滾下去,指腹下凹凸不平的觸感讓他注意到這兩面牆上還雕刻着奇形怪狀的象形銘文與粗糙的圖案,不僅有那跳躍着的星形紋印,還有一些不規則的幾何線條,陌生的形态是伊恩不曾在書籍中接觸過的,難以置信在教會所設立和掌控的學校裡竟會藏有異教的蹤迹。
越往深處走,那種不安分的、幾近要與當今信仰相悖的污濁氣息就越濃郁,伊恩心律加快,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好像有一天一夜那麼漫長,他回頭望去,入口早已不見蹤影,而前路又漫漫未知。這讓他不由得想起以前偶然在小道報紙上刊登的一條新聞,幾個農民在樹林裡打獵,不知道經曆了什麼,隻有一個農民安全回來了,幸存者在回家之後精神失常,聲稱自己被一團無定型的、散發着惡臭的物體拖入了地下大坑,他僥幸趁那膿疱似的原生質生物餍足時,向上爬了六千步才爬出深坑。當然,精神醫生診斷他得了失心瘋,才會說些雜亂而癫狂的呓語,而那些失蹤的農民,經過調查,警方判斷大概率是在樹林裡遭遇了黑熊的襲擊,這是以往也會發生的事情。
走着走着,眼前終于出現了除燭火外的另一種光芒。
從巨石門扉的縫隙裡透出來的這一束光呈現出粘稠的猩紅色,就像是将尚未破殼的雞蛋放在燭光下觀察裡面逐漸成型的胚胎,被那布滿褶皺的表皮圍裹起來的顔色,甚至能聞到一股污穢的腥氣。
在隧道的盡頭,一些聽得不太真切的話語傳入伊恩的耳朵:
“偉大的……”
“……群星歸位之時……”
“……我們恭候您的再度降臨……”
聲音被刻意壓低,聽不出是誰,伊恩也不明白這些話語的含義。
不一會兒,又傳來了一個年輕的聲音,用一種不同尋常的高音反複誦念起一段不成文字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