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勝寒打開門,慚愧地,“是我不好,顧着話說都忘了拿冰袋了。”他接過冰袋,卻發現幺姑一言不發地直視着自己,“有什麼事嗎?”
幺姑狼狽地收拾起表情,視線在方勝寒和路遙之間來回穿梭,張了張嘴巴,才發現喉頭幹澀地說不出話來。
方勝寒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似地,“阿姨不用擔心,路遙應該隻是感冒了而已。”他往房内走了兩步,讓出了位置,“休息夠了,吃過退燒藥,應該很快就沒事了。”
“哦……嗯……”幺姑隻能發出毫無意義的聲音。
路遙的睡房和平日無異,僅僅多了一個方勝寒,此刻就讓她渾身尴尬得難受起來。真相明白得太突然,幺姑還沒想好如何處理眼前兩孩子的關系。同性戀在她的生活中太過稀奇,即使在電視劇裡看到,也會鄙夷地着惱編劇胡來教壞小孩。
給她猜一千次一萬次,也不會想到自己兒子竟然喜歡上了同性同學。
方勝寒似乎看出了她的疑心,笑着解釋道:“我是1班班長,同學生病了很應該過來探望一下。”
幺姑不由地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方勝寒苦笑着看向路遙的眼神之中,帶着絲絲柔情,無奈地搖頭,“等他醒了我再回去,可以嗎?”
他五官俊秀細緻,眉眼間略顯秀氣,打扮得體大方。在老房子裡定定一站,也顯得風姿卓卓。許是多年來小公子般養着,舉手投足全是儒雅雍容。
不得不承認,方勝寒确實是個出衆的少年,可是正因為太過優秀,路遙和他又怎麼可能走到一起?
少年人閱曆尚淺,她作為家長、成年人,難道還不懂麼?拒絕方勝寒留下的話語幾乎要沖出喉嚨,隻一想到态度突變會讓二人起疑,心思百轉之下,最終是忍了回去。心裡再如何煎熬折磨,也不是此刻該爆發出來的情緒。
醞釀了好一陣,幺姑才淡淡地回了一句,“那就麻煩你照顧他了。”看着方勝寒輕輕地把冰袋放到兒子額頭上,又給他壓了壓被角。
幺姑緊握的拳頭松了緊,緊了松,終究暗暗吸一口涼氣,假裝着沒事退出了房間。
房門關上的一刻,關懷備至的表情從臉上全然褪去,一瞬之間全凝結成苦楚和無聲的悲鳴。
幺姑急急沖到廚房,痛苦地蹲了下來,把頭埋到臂彎之中,無助地嚎泣不止。
路遙吃了一次退燒藥就退燒了,到了星期一已經龍精虎猛地站在方勝寒的小區門口笑着跟對方打招呼。
“還歡迎我來接你嗎?”
方勝寒瞥他一眼,笑着說:“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次不是沖着我妹妹來的吧?”
“哪敢呢……”
兩人相視一笑。
地鐵上又是一番痛苦掙紮,隻是這次擠歸擠,倒是擠出了不少甜蜜出來。
路遙向來膽子大,随着人流把方勝寒逼到角落裡,也不管四處都是痛苦掙紮的早8人,偷偷地從下方伸出手,把人往懷裡一圈,身體貼着身體,湊過去偷香了一口。
方勝寒吓得快暈過去,聲音在喉頭間擠出來,“瘋了!”
路遙一招得逞,笑起來更是悠然自得,啞着聲音委屈,“我都忍了一個星期了。”
方勝寒翻個白眼,倒沒真生氣,反而問他,“你就這麼喜歡我?喜歡到要生病來逼我見面?”
路遙得意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堪,“生病又不是我能控制的,這麼巧周六病起來也沒辦法。”
方勝寒說:“下次想見面就直說,别再生病了。”頓了頓又說,“太過執拗不是一件好事。”
路遙嗯了一聲,把懷裡的人攬得緊了些。
用執拗來評價他的人,方勝寒不是第一個。路遙從小就犟脾氣,讀幼兒園的時候曾經很喜歡一個小玩偶。
那玩偶其實已經玩得褪色,而且是随時可見的款式,說不定垃圾堆裡也能翻出幾個相同模樣的來。
他從小愛打架,從小班打到中班,升讀大班的時候已經出了名堂,被同學的哥哥們盯上了。小孩子打架說來也幼稚,不過是搶了路遙的玩具,要他認輸,落落威風。
偏偏路遙不肯,弓着身子撞向身前幾個比他高了一個頭的小學生身上。為的不過是拿回那小玩偶。
他再厲害,也不可能敵得過對方。隻好把玩偶藏在懷裡,龜縮着小身體,任由别人對他拳打腳踢。
回到家的時候幺姑吓了一跳,問他為什麼不跑?路遙從懷裡把玩偶拿出來,自己臉上挂着彩,偶玩毫發無損。
“我跑走的話它就被搶了。”
“不過一個破玩具,搶了我買個新的給你。”
路遙馬上緊張地把玩偶藏在身後,“不要!我隻要它!”
“傻孩子,隻要你不受傷,媽媽給你買十個!十個不一樣的!”
路遙猛地搖頭,重複着同一句話,“我隻要它!”
幺姑苦笑,“這孩子從小就執拗。”
明知道隻要放開手就不用受傷,偏偏路遙愛認死理,為着這麼個随處可見的東西弄得遍體鱗傷也心甘情願。不為别的,他的東西就是他的,誰也不能搶走,什麼也不能代替。
那玩偶現在還藏在睡房裡面,幺姑看見了會笑着說一句,“這孩子就愛念舊。”
也許有時候放開過分的執着,人生能舒坦很多。有些不必要的痛苦,根本就是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