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底漾開一點波光,清潤又透徹,“原來郡主記得,拂受寵若驚。”
墨拂歌的話語聽不出是真心還是客套,但葉晨晚卻忽然不想再在這本就虛僞的宴會中說那些漂亮的言辭。她無傷大雅地半真心半假意地開了個玩笑,“隻看祭司的模樣,想來也不是能喝酒的樣子。”
這話也沒有說錯,墨拂歌眉梢輕揚,向來冷淡的她卻并沒有因為這個玩笑流露不悅。“郡主這樣想也無妨。”
墨拂歌此時眸色清明,葉晨晚幾近能在她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她不知出于何種心思又開了第二個玩笑,“祭司現在不困了?”
“困?”對方偏了下頭,目光又轉回殿内,看紙醉金迷的奢靡之景,“絲竹管弦,又怎麼會困,隻是···覺得無聊而已。”
以墨拂歌的身份,自然可以去評價這場宴會無聊。同她說話,葉晨晚也不自覺地放松下來,身體靠向椅背,姿勢慵懶,仿佛含光綻放的雍容牡丹,眼尾勾了一點笑,便漾開千萬種的風情。“覺得無聊的話,祭司大可以不來受罪。”
她語調清淡,聽不出喜怒,“有人指名道姓一定要見我,所以來了。”
稍一猜測,葉晨晚也能想到是皇後楚媛點名要見她。不過墨拂歌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想來皇後也沒有如願。
“想見祭司的人有很多,剛剛不就才走了一個。”葉晨晚還是能敏銳地嗅到洛祁殊對墨拂歌那絲不一樣的态度的。
“不想見我的人也有很多。”眼角的餘光輕掃向葉晨晚,似乎意有所指,語氣又淺淡得仿佛隻是在談論一個事實。
對方四兩撥千斤地把話挑了回來,葉晨晚唇角的弧度僵化,字句也被哽在咽喉處,短短一晚上對方已讓她兩次不知如何應答。她大抵是覺得這個女人太過聰明,卻又偏偏不喜歡把話說明白,或許這些預知天命的人都喜歡這樣隐約其辭。可葉晨晚也不是蠢人,話雖隻說了一半,她也能聽懂其中含義。
“難得你這般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己擺着這張臉沒幾個人想見你。”一道稍顯低沉的女聲打破了此刻尴尬的氛圍,她音色富有磁性,暗含氣勢。
與此同時映入眼簾的是濯绛色的衣袂,更給來人一種山石般冷硬的涼薄感。她眉眼精緻,五官輪廓分明,仿佛一柄待出鞘的利刃,即使隔着刀鞘也遮掩不住其淩厲鋒芒。但她眉目流轉間皆是風情,讓人驚歎于她竟有着這般動人心魄的美麗。
“的确是沒有幾個人想見我,可惜燕将軍偏偏是其中之一。”面對來人,墨拂歌也仍然是雲淡風輕的從容姿态,如一池無波無瀾的深湖。
燕矜卻也不惱,反而報以一笑,“畢竟如我這般寬宏大度能忍受你的人實屬少數。況且我也不是來找你的,是來找晨晚的。”
鎮遠将軍燕矜,的确霁月胸懷。這墨臨城中最年輕的将星,也是葉晨晚與墨拂歌的昔日同窗。和墨拂歌的冷淡不同,燕矜生性恣意,凡事但憑心意,喜歡廣結好友。當時太學中那批人幾乎都與她交好,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與墨拂歌。皇城内最為潇灑随心的,便當屬她一人。
昔年燕矜的父親燕阙生得俊美無雙,用兵奇詭。領兵時卻以身作則,偏好帶頭沖鋒,喜帶一張面具遮容,世人稱“半面将軍”。燕阙僅有一女燕矜,夫人早逝後未再續弦。他本憐惜女兒,不想她随着自己受征戰之苦。誰知燕矜年歲稍長時,便展露出對軍事的卓絕天賦,有時連燕阙也自歎不如。見女兒不像墨臨城那些貴族小姐般隻沉溺于胭脂绫羅,遂也時不時帶着她同自己一道出征。
直到三年前,玄朝與北方北魏朝交戰,燕阙的兵馬被北魏大軍圍困烏台城,正是這戰況危急的時候,燕阙卻突然染病,僅僅幾日就不治身亡。軍隊群龍無首時,燕矜白衣素缟執劍而出,和父親一樣,也帶了張面具,遮住了半張臉,帶領全軍突圍,大敗圍攻魏軍,而後便率領全軍連拔五城,直至北魏重鎮盛樂城。
在那場兵臨城下的僵持中,北魏人見到燕矜,無不視其為修羅。白衣上沾了牡丹血,長劍下盡是魏人魂。屠戮無數,無人可阻。
直到最後北魏與玄朝議和,燕矜方才撤軍。自此燕矜名聲大噪,襲父爵位,将途坦蕩,是魏人至今聽了都會瑟瑟發抖的名字,也是與洛祁殊比肩的名将。
年紀輕輕便功成名就,當真讓人豔羨——葉晨晚不禁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