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之前被炳燦托着躍上高空,也不像擦着波濤海面靠慣性滑翔,玄烈這回真真切切是以飛翔的形式穿過雲層和城市。
隻可惜是被韶賦修拽着飛的。
在韶賦修那鋼鐵大塊頭子手裡,玄烈就像個精緻小挂件,被抓着後領在空中一甩一甩,任風刀削一樣蹭着他的臉。
垂着身體望着下方,城市失去了以往燈火輝煌的模樣,玄烈現在眼裡隻剩漆黑一片。那深不見底的陰暗,迷霧蒙了一層又一層。
再讓玄烈從這裡跳下去,他倒真的害怕了。
韶賦修速度很快,堪比流線型飛車,玄烈視線裡仿佛有唰唰劃過的線形星光。他尚未适應心裡颠三倒四的打鼓,就感覺到韶賦修似乎在減速。
前方逐漸亮了起來,大概是要到舜氏駐地了。
勉強擡起頭朝前看去,一束明亮如燈塔的強光打在他和韶賦修身上。玄烈擡起手擋在眼前,這才看到了燈光後方排列着的斬翼軍。
它們一個個展着炫目翅膀,頭盔上的透明智能屏全都泛起藍光,藍光之後的眼睛一雙比一雙僵冷。有它們在,舜氏一時半會用不着出動戰機。
刹那間,強光有幾分減弱,舜氏大廈通體綻放暖黃色的光。紅色射線在玄烈身上掃來掃去,警笛聲響徹雲霄,他看到地面立着比斬翼軍數量龐大好幾倍的黑寂軍,槍支炮口齊齊對準他們。
韶賦修于半空懸停,他炫耀一般特意提了提手裡的玄烈。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玄烈看見不遠處大廈樓頂穩穩站着的女人。
夜晚天涼,她圍了一條水墨色紗巾,紗巾一角随風飄出海浪的形狀。
舜真環着手,頭微微仰,面無表情地直視着高處的韶賦修。她的身邊沒有一個護衛,坦然的臉上寫着對韶賦修的不屑。
他們沒有對話。槍聲火聲爆發之前,舜真朝她身側輕輕揚手,動作幅度不大。一個穿着戰術馬甲的年輕人貓着腰畏畏縮縮跑了上去說了點什麼。
随後,玄烈清晰地捕捉到了舜真的口型。
她說“打”。
在厲害的人也有疲憊的時候,何況玄烈還總覺得自己跟廢柴小白沒差。一顆顆火焰彈火燒火燎地飛來時,他突然有種沖動。
不想躲了,随便怎麼着吧。
子彈不比從他臉龐擦過的風厲害多少,在玄烈眼裡這倆帶來的感受就是一樣疼。
驅散黑暗的光竟是一條條直沖他眉心而來的激光射線,那些他親手親眼清點的士兵正朝他無情地投射炮彈,他從被寄予厚望的壓箱之寶變成了可以随意被犧牲的人。
如果幾個小時前舜真做了同樣的決定,幹脆利落地棄掉那些沒用的廢物而保全碎片和芯片,碎片就不會丢失,紀凜燭就不會死。
沒有永恒的夥伴,所有的并肩而行都是有條件的,沒有永遠的同盟,轉身的瞬間誰都可以變成敵人。
生和死都有别樣的意義,沒有所謂的犧牲。
這是舜真給玄烈上的第二課。
震耳欲聾的“轟”聲迎頭砸來,就在玄烈要放棄的時候,抓着他的手卻又緊了幾分。
光彈融合在斬翼軍翅膀上的射線中如同流星漫遊銀河,韶賦修突然帶着玄烈開始邊躲避邊悶頭往“銀河”中沖撞。
韶賦修的身體在光裡穿來穿去,夜幕挂着的繁星如子彈一般飛遠,槍炮聲全都變成了為他翺翔伴奏的鼓點,玄烈也随着他悠來悠去。
狂風叱咤,一條射線蹭着玄烈手臂紮向遠方,在他手臂留下一條焦黑的痕迹。他盯着那條光看,無比希望自己此刻能像那縷射線一樣消失在風裡。
普通的炮火攔不住韶賦修,他雙瞳冒火對着眼前那棟越來越近的龐然高樓,迫不及待要做在外遊曆數十年最終功成名就歸來的王者。
他一頭直接撞翻了一串斬翼軍,彩色翅膀破碎散落,這些沒有靈魂的士兵代替玄烈完成了粉身碎骨和墜入深淵,殘餘的激光掠過他身體,又留下幾道代表怨念的傷痕。
韶賦修如一顆導彈急速墜落,空氣擦出火煙。舜真嘴角微搐,拽過年輕人呈上來的火狙,對着韶賦修“嗵嗵嗵”就是好幾槍。
這不是普通的子彈,其燃着的也并不是普通的金黃色光,而是趨近于玫紅的妖異色彩。聲音很小,映不出立體的光,鮮明得像是印在夜空的貼圖。
韶賦修目标是舜氏大樓中層一圈清明敞亮的玻璃落地窗。他身形翻轉在火狙發射出的子彈陣中,快得就剩下一絲殘影。
而舜真要打的正巧就是殘影。
韶賦修一心闖入舜氏,略略一毫預判出差錯,他的腰腹就被那鮮豔的子彈打中。
玄烈聽到子彈在密閉金屬空間中爆炸的悶響,韶賦修身體一斜,二人一同歪倒地砸進那片玻璃。
玻璃劈裡啪啦的破裂聲響澆滅了外圈呼嘯的進攻聲,韶賦修“哐”的一聲砸在地上,玄烈也重重倒地,還狼狽地滾了兩圈。
韶賦修倒是能立馬站起來,腹部被燒了個大洞,也拍拍灰塵和沒事人一樣。
玄烈就不行了,他腦瓜子嗡嗡的,手上臉上紮滿了玻璃碎渣,強撐了好幾次都沒能順利地站起來,隻好跪在地上,雙手撐着到處是碎渣的地面,盡力讓意識清晰一點。
人們擠在房間内側,全都驚慌失措地看着他們,一副想逃又想看熱鬧的樣子。
這裡是第二戰規部,韶賦修環視着偌大廳室内和二十年前一般無二的裝潢,淡淡笑意在嘴邊揚起。
這裡寬敞明亮,淡黃色燈管嵌在天花闆一塊塊方塊石磚邊緣,牆邊也隔三步見一燈條匿在牆縫中的燈條。
舜真撥開人群到達這裡,不一會兒伏策、阿盼和绯籬也接連跑來。韶賦修開口的間隙,安了一條義肢的程煉和楊甯也趕到此處。
韶賦修一把将玄烈從地上抓起來,往衆人方向一推,“我來送他回家。”
玄烈尚且頭暈目眩,聽到這話突然有種想笑的沖動。他渾身傷痕累累,舊血未消又有心血沿着傷口洇出。要說這樣的他是個機器人,那才真是見鬼了。
半晌,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哪怕朝他走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