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烈不問,楊甯則不說。
楊甯有條不紊地做着精細活,而這房間内極強的隔音效果也必然使他們全然不能知道裡面在說什麼。整個辦公室除了炳燦噼裡啪啦敲鍵盤的聲音,就隻有楊甯這邊儀器“嗡嗡”作響的運作聲。
長久以來玄烈的話少均源自于他沒什麼可說的,而并非特意裝什麼高冷,于是此時玄烈心裡好多疑問逼迫他非常想一口氣問個痛快。
比如林瑀消失這麼久怎麼回事,又比如為什麼林瑀究竟在謀劃什麼,再比如為什麼林瑀蜷在楊甯這裡卻告訴讓他“堤防楊甯”?玄烈一個也不明白。
“你想知道為什麼他一直在我這裡卻不讓你放心相信我。”
楊甯向來是最有眼力見的人精,或許這也是他年輕時候頗得林瑀賞識的原因。他語氣平淡,沒有絲毫起伏和漣漪,将玄烈的内心看得徹底。
“他不是在耍你,其實他也不相信我,隻是出于無奈不得不安置在我這裡。”
“他以前很相信你。”玄烈說。
楊甯緊握工具的手一頓,随即換了把更趁手的工具。
“這個以前是指二十年前吧,後來你所看到的都是他裝出來假模假樣信任我的樣子。”
“為什麼?”
楊甯眉眼帶笑看了玄烈一眼。
“因為我做了些難以原諒的錯事。”
屋内,除了林瑀所安坐的太師椅外,簡單的房間内再找不到一把椅子。紀凜燭就這樣站着,而林瑀也眼帶和善看着她。
長久地沉默對峙,紀凜燭将來龍去脈猜了個大概,盡管她全然不想相信這些。
她輕點陽溪穴,霎時一隻機械臂形成包圍住她小半條手臂。
這下林瑀終于松動了表情,難以掩飾的詫愕閃爍在他眼裡,“小燭,你從哪裡找到的這個?”
“這是我母親制作的,對嗎?”
林瑀似乎沒想到談話的切入點從這裡展開,一時間合上了嘴,沉默不語。
“師父,”紀凜燭率先發出幹澀的聲音,“您說過,我本來的名字,是……”
“兩點水加松樹的松,凇燭。”
“這才是我父母真正給我起的名字對嗎?那‘紀’、‘紀凜燭’這個名字又是誰起的?”
停頓片刻,林瑀假惺惺地綻出微笑,“曾經的董事長,舜延。”
“為什麼!這個名字有什麼來頭嗎?”
林瑀含笑不答。
“為什麼!”紀凜燭忽然憤怒起來,心跳加速、血壓升高,面色漲紅,“那我父母給我寫的信,又是怎麼回事!”
“小燭,你聽我說……”
“那這身份卡,您怎麼會有他們的身份卡!”
“我撿到的。”
“我想知道,”紀凜燭聲線顫抖,“他們究竟還活着嗎?”
“小燭,我……從頭給你講。”
林瑀緩緩收起笑容,眼神移回到空蕩蕩的桌面,靜默片刻,一聲歎息。
“……當時,舜氏内部紛争嚴重,激進的太激進,保守的太保守,後來,你父母之間也産生了很大的嫌隙。那時你母親勸不動你父親,也為時已晚,敵人大局入侵,離島的船隻盡數被封鎖破壞。你母親突然就一個人跑到南邊的廟去挨個磕頭,從樹林裡一步一磕,磕到神像前,給你祈福。
“搞科研的人沒幾個相信這個,隻有你母親……
“那天,你母親和你父親商量好離婚事宜後,給舜延遞交了辭職信……正逢戰勢猛烈,海嘯地震疊加,我當時、我當時在忙于疏離群衆,沒有來得及兼顧他們……小燭,我對不起你,我沒能救下……”
“那為什麼我在這裡完全找不到關于我母親的資料!”紀凜燭有些失控。
“……那是因為你母親在離職前将和自己有關的全部信息都删除了。她說隻要這裡沒有她的痕迹,你就不會因此再被攪進這趟渾水……”
“但你還是帶我來了,”紀凜燭打斷了林瑀的話,一字一句吐得咬牙切齒。
“……”
“可你明明知道我父母給我起的名字,為什麼,為什麼不再設計得完美一些,讓這一切滴水不漏,為什麼要讓我知道!”
棕色皮質手套輕輕在桌面畫圈,林瑀一副沉浸其中的樣子,琥珀色眼鏡後面眼眸黯淡地低垂。
“編織一個有缺口的夢,你才不會一直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