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盼說簡單，不就是比之前大一點嗎，一樣摘了眼睛就是了。

可那“精靈”眼眶空洞，已然是一副沒有眼睛的樣子，吓得阿盼吞了吞唾沫轉身想逃。

但他們還是不受控地被那雕塑吸引而去，穿過廊間安置的一排排木質座椅，每靠近一分，壓迫感便增添一分。

隻是這一步步走得有些艱難，地面崎岖不平，黃土之下露出各種形狀的白色凸起，叫人腳底難受得很。不隻是他們行進的走廊，廟裡幾乎每一寸土地皆是如此，他們不得已東倒西歪地走着。

“這是什麼啊？怪難走的……”阿盼面露鄙夷，費勁地走着。

“大概是之前祭祀的人類的骨頭。”玄烈回答。

“啊！”

異樣的心情湧起，在場人類和機器人一樣難受。

很快走到祭祀台前，那是将來者和石雕所隔開的一個巨大的池子，有将近一米二三那麼高，由大理石設成圍擋，裡面密密麻麻摞着的也幾乎高有一米。

“這就是祭台？”炳燦輕聲細語地問。

“沒錯。”玄烈淡淡回答。

池中零亂的是少量的黃土，更多是駭人的人類骨頭和各類機器人碎塊。

“機器人也要跟人類一起被獻祭嗎？”紀凜燭心跳得快，她第一次見這樣的景象，一時隻覺悶悶的鈍痛，難以呼吸。

玄烈忽然想伸手去觸碰那埋在沙土和人骨之間的一支機器人殘臂，但他忍耐着沒有動作。他分不清這樣的感覺是忌諱還是受觸動于這幾十年前的悲凄，這讓他聯想到戰争。

“是不是切斷他們的拟痛覺神經就不會痛了？”阿盼趴在池邊魂不守舍地說。

“用作祭祀的話，他們被刺激所感受的痛覺會被設置為人類的三倍，”紀凜燭想起自己在父親筆記中所看到的角落裡的那幾行字，“他們說，如果不痛，就不算虔誠，那祭祀就不會有效。”

玄烈皺起眉，将視線移到一邊的紀凜燭身上，聽她繼續往下講。

“機器人祭祀的做法是為身體設置節，頭部、胸腔、腹部橫豎分為六節，四肢各被分為三節。每天抽簽選取所截掉的位置，以一天四到五節的頻率，又族中年齡最大的長者操刀，将各節挨個鋸下放在池子裡，四到五天結束祭祀。”

“那人呢？”炳燦問。

紀凜燭頓了頓，艱難地吞下唾液，似乎呼吸困難得很，臉色非常難看。

“折指、剝皮、雕骨，連續砍掉四肢，在強制灌生命維持劑保命的基礎上保證祭祀者清醒且必須邊念咒邊親眼看着自己失去手腳的過程。而、而……而且要連續誦經十四天，守廟七日，最後會被關進虔心室，抽血換百種動物混合的血，隻供水直到死去……”

到此為止，紀凜燭再也說不下去了，一手扶着池邊大口呼吸着，一再反胃，頭暈目眩。

“阿燭你還好嗎！”玄烈上前扶紀凜燭。

紀凜燭擺擺手，“沒事，你們先找碎片，我歇一下就好。”

阿盼聽不下去了，看樣子仿佛立馬能哭出來，趕緊自己跑到離祭祀池最遠的地方摸索。

三個機器人四處翻翻找找，但都默契地避開了那沾滿血淚的殘骸池。紀凜燭努力壓制着内裡翻湧的難受環顧着四周。

這裡面的裝潢實在差得多，貌似是臨時為祭祀所搭建的簡陋庇護所，完全不像是有誠意的樣子。紀凜燭這才注意到座椅兩側牆壁上紛亂如麻的各色字迹，她強撐着生理不适，走到那些字前細細琢磨。

除了各種顔色的筆迹墨水，顯著的還有各種利器留下的劃痕，但最注目的當屬鮮豔的油漆和早已褪色的血迹。星星點點，是人們最誠心的禱告，和條條目目為了實現願望所能付出的巨大代價。

紀凜燭挨個看過去，看過去數百年來每個人生各自的艱難苦恨。她停在一行字前。

字迹娟秀，卻不失剛強有力，一筆一劃好像用的是難以褪色的千年墨水。

紀凜燭不認識這字迹，但認得這行字的署名。

玄烈始終圍繞祭祀池搜索着，盡管這片區域體感溫度要比别的地方低。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玄烈從來也不相信自己能擁有心理作用這樣奢侈的東西。

祭祀台邊實在雜亂，不仔細觀察意識不到，那台邊幾乎全堆滿了時韶花枯葉殘枝，角落裡石像邊更甚。他納悶着這裡的人曾将時韶花當做最珍惜的聖花，又為什麼要盡數折下來丢在這裡呢？

正想着，玄烈在一大堆破爛枯枝下發現一塊可活動的木闆。這木闆長寬不過半米，上面釘着一把手。輕輕一掀，便露出下方的密道。

真是極大的發現，玄烈轉過身剛想開口呼喚幾人，看到紀凜燭一人呆呆矗立在牆邊，另一邊陽光從高處的玻璃恰好傾灑在她肩膀上。玄烈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微顫，眼尾閃着零星的光。

玄烈生怕打擾了她，慢慢走上前。

牆上的字格外醒目。

——我的凇凇一定要自由幸福長大，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不要受苦，不要到這裡來。

——程黛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