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淩寒從上到下掃視她後說道:“家主身故,你這個仆從怎麼好意思錦衣夜行?”
葉闌珊聞言拔下頭钗丢在地上,哐當一聲脆響,再又是綁發髻的錦緞,雲鬓散開,青絲如月華傾洩。還未待蕭淩寒出聲阻止,就見那雙纖纖玉手已經在解腰帶了。
“你想幹什麼!趕快住手!”蕭淩寒急到顫音。
葉闌珊一面解衣扣一面逼向蕭淩寒,她擡頭望他,頗為幽怨地說道:“命我出城報喪的是大人,半道攔下我去路的人也是大人。讓我披麻戴孝的人是大人,讓我更衣打扮的人也是大人。深更半夜送我至鬧市陋屋幽會的人也是大人。婢子也想問一句,大人,你想幹什麼?!婢子自小賣進時府,照顧我家公子,不曾擅自離開府門一步。我家公子雅正端方,從未苛待我們這些小仆從,就算煩了厭了不喜歡了,也是給夠銀錢遣散了去,從未轉賣給人牙子。公子…常說他的丫環都得學些可安身立命的本事,哪怕出府後再賣為奴,也是能為家主們分擔家事的内仆,不至于打發在外院幹雜役,勞累辛苦不說還任打任罵不如牛馬。我的公子,你可曾知道,一時為奴終身是賤!哪怕你教的再好,管的再嚴也攔不住婢子像隻貓一樣被人呼來喝去的糟踐。因為這個世上,隻有你會拿我們當人看,在旁人眼裡我們就是玩物!家主喪期都逃不過連夜遣去受辱。”葉闌珊越說越委屈,眼淚如珠淅淅滾落。她身形纖瘦,卻并不羸弱,自解衣衫的動作更是行雲流水麻利非常。
蕭淩寒還在消化她說的話,轉眼間就看見她把自己脫的隻剩底衣亵褲,兩條桃紅色的肚兜系帶像小尾巴似的從拉開的衣領掉了出來,豆青色的底衣裁剪服帖勾勒出嬌美曲線,真是穿衣纖瘦,脫衣有料。
蕭淩寒又想林争春了,想如果有她在身邊,自己也不必親自對付此類野婦。比起蕭淩寒所見的京畿頂層貴女們,時爾梅的這位丫環簡直太野,太豁得出去了,他是作了什麼孽,要面對如此低劣的訛詐。
蕭淩寒連退了好幾步出了廊外,不經意間流露出了惶然,他指着葉闌珊急道:“你别動,站好說話。你先把衣服撿起來穿好。”
葉闌珊沒理會他的話,兀自淚眼婆娑,雙手交疊護在胸前,臉微微側靠着雙手,晶瑩的淚珠淌上指尖。真是春風解意送落花,蕭淩寒若還不把這朵花抱進屋就是辜負春風。
蕭淩寒手印起,堆在葉闌珊身後的衣衫盡數歸覆。
葉闌珊驚道:“大人會法術?”
蕭淩寒道:“對,本大人會很多法術,你不想受苦的話,我問什麼你答什麼。”
葉闌珊輕笑,滿是不屑:“大人要問什麼話,需得大半夜的遣我來此?”
蕭淩寒在面對衣冠整齊的姑娘底氣充足,又端起大人派頭。
葉闌珊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情景,目光下移落在蕭淩寒腰帶之下。
蕭淩寒也像是想到了什麼,再次退了一步到了庭院中央位置說道:“不許抱我大腿!”
葉闌珊聽罷不哭了,反而掩袖擋在下巴位置,鈴鈴地笑了幾聲。她歪歪頭,沖蕭淩寒笑道:“大人怕我? ”葉闌珊是在田埂上胡亂生長的銀鈴,縱然有幸被時爾梅教養了幾年也擺脫不了恣肆的本性。
“胡說。”
“那為何不敢讓我靠近你?”葉闌珊站在門廊檐下,仍舊笑吟吟的望着他。
“你剛才瘋了似的自解衣衫,我怕惹人誤會。”
葉闌珊略微得意,一縷垂發繞指間,問道:“可是大人派人半道攔路,不讓我尋公子報喪的?”
“是。”
葉闌珊:“可是大人派人送衣送钗,要我梳洗打扮,深夜過來的?”
“不是。”蕭淩寒解釋:“是我手下行事有差,不該叫你脫了孝服過來見我。不讓你報喪,是因為怕你路上出事,我不好向你家公子交代。這些天你就呆在我身邊,等你家公子回來。”
葉闌珊默了一瞬,說道:“可見大人身份尊貴,婢子也不能身穿孝服沖撞大人。請問大人,這處小院是我暫居之處嗎?”
“不是。”蕭淩寒脫口而出,這件事着實是他欠考慮沒向門人交代清楚,這處小院是他和林争春假扮夫妻租住的小院。雖不是真正的家,可在他和林争春的心裡都有分量。以至于他現在回成都府也沒有住監察司準備的别苑,這處小院隻屬于他和林争春。
葉闌珊:“那就是說婢子要随大人另居别處?”旋即她又快語道:“其實這裡也很好,婢子可以睡在廚房裡,誰家燒火丫環不是睡在柴堆上了!隻是會毀了這身好衣裳,大人能容我外出買一身粗布衣嗎?”
她這樣自如地應對叫蕭淩寒懷疑自己的判斷,或許眼前的小女子真的隻是個丫環而非風飛霜的眼線,或許從汲物庵配送時府的食材有問題,或許時家夫婦真的死于衰老和疾病。
“不必了,你跟我來。”他轉身打開小院木門,等候在外門人駕來了馬車。蕭淩寒回頭對葉闌珊說道:“你跟我去别處居住。”
葉闌珊眼神忽而明亮,腳步輕快跟了上去。那晚,蕭淩寒去往位于摩诃池繁華地段的别苑,别苑主院設施完善,每間起居室都配有耳房。葉闌珊就像在時府伺候時爾梅一樣給蕭淩寒整理被褥,熨衣熏香。
當葉闌珊将一盅溫熱羊乳燕羹端到蕭淩寒面前的時候,蕭淩寒終是沒忍住說道:“你先去歇息,不必這樣伺候我。”
“為何不必?難道大人在家中時,不是被人這樣伺候的?”葉闌珊柔聲反問,透着股不容拒絕的力量。她端着托盤,微微欠身行禮離開。
跟在蕭淩寒身邊的門人說道:“剛才屬下見葉姑娘三言兩語就規制了留府下人,要再給她些時日,咱們這閑置的府邸還真會煥然一新。”
蕭淩寒聞言端起那碗羊乳燕羹舀了勺,先是放在鼻下聞了聞,再喝了一口,就這一口暖開了因連日辛苦緊縮的腸胃。
他喜歡這樣被人照顧的感覺,又怕沉溺在這種感覺,畢竟這與他清修時建立的自我規範相沖突。他讪讪一問:“我這樣把她帶了回來,小春該不會誤會吧。”
門人笑道:“大人,從您走出奉蓮殿的那刻就要适應世俗。倘若大人歸京之後開世子府,那擁着您伺候的内仆婢子還會少嗎?林修士也要理解并接受這樣的轉變才适合以另一種身份留在您身邊。您也可以通過葉姑娘先适應一下被人伺候的生活。”
蕭淩寒聽罷不再說話,兩人又說了會兒公事後門人離開。
蕭淩寒再回房已是後半夜了,與卧室相連的耳房還燃着小燈,他對着耳房說道:“你不必守夜,歇了吧。”
“婢子敢問大人起早漱口、淨手是用紅棗水還是桂菊水?餐食可有忌口?方才我問府上下人,竟無一人能答。”
蕭淩寒過得并不講究,也不想被她知了習慣,隻得說道:“你看着辦!不要拿這些小事來煩我!”
“是!”柔柔應語之後,燈熄了。
蕭淩寒揚了揚眉,心想這位葉姑娘可比林争春周到,比風飛霜單純,更比她們兩個都溫柔。啧啧,難怪有人三妻四妾,更奇怪當今皇帝為何不開後宮。他脫衣走入盥洗室,浴湯、牙粉、睡衣都已備好,蕭淩寒淡淡一笑,解開衣衫開始洗漱。
耳房内,葉闌珊難以入眠,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原本以為可以借報喪的機會返回南召,可才出華陽不到二十裡路就被追回,她都已經做好準備送入大獄嚴刑拷問。現在可好,這樣不明不白地呆在蕭淩寒身邊,再見風飛霜時不知道會不會被她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