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不容易把人均衡地安排完,大大松了口氣,正準備伺機溜走呢。
但這個亭長不知道為何,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她,知道的以為是讨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監視呢,就他那亦步亦趨,時不時獻媚讨好,但姜真一看過去就忍不住擦汗的模樣,實在惹人懷疑。
姜真不好直說來意,又不方便直接趕人,恰好之前那個在靈前幫姜真認人的那個機靈的仆從這回跟着一塊過來了,姜真給那個機靈的仆從遞了個眼神兒,機靈的仆從立刻會意,當即笑眯眯的上前纏住亭長。
“您老是亭長吧,小的常年待在府裡,可沒出門見過世面,要不帶我去閑走走,見識見識?”
石江亭亭長賈仁又急又慌,别看仆從對姜真低三下四,但宰相門前三品官,出了門可都是大爺,得捧着敬着不敢得罪的。亭長隻好雙手捧着拜了又拜,急得快哭出來,招手讓自己的兒子作陪,“您看,老朽年歲已大,哪懂得什麼新鮮世面,不若讓犬子帶您去?”
“哎呦呦,哎呦呦!”一計不成,那機靈的仆從立刻捂住肚子,佯裝疼痛,愣是扯着亭長不撒手,“我肚子疼,快快,帶我去茅廁,可不好在少主跟前失禮,到時候你全家也是要一塊吃挂落的。”
耳聰目明的姜真強行忍住笑意,硬是面無波瀾,假裝完全不見在說什麼。
見那個機靈的仆從當真把人生拉硬拽走了,就剩下亭長木頭似的兒子,她也不再有什麼顧忌,大搖大擺的出門去,直讓一個膀大腰圓的校尉跟着自己。
這校尉沒甚背景,但卻是當初馬家人大鬧靈前,姜真譏諷馬沖時,低階武将裡唯一一個敢應和着大笑出聲的人。
左丘始命人校考過他的武藝,同他的忠心般十分不凡,便調到了姜真身邊,時時護衛。
有一員猛将,即便是在險急的沙場中都能搏一條生路出來,何況是在薊州。這位膀大腰圓的姚粟來校尉雖不及龐彪這等成名已久的武将,但關鍵時刻背上姜真就跑,或是替她擋刀槍劍戟自是不在話下。
左丘始曾特意與姜真解釋過,姚粟來就相當于她的第二條命,是護住心脈的甲胄,所以不論去哪,可以甩下其他侍從、守衛,但必須帶上他。否則,姜遠的唯一血脈或許會在某個陰暗的巷角裡無聲無息的死去。
而且經過相處,這位姚粟來校尉确實是一根筋,據說當初是姜遠從要被殺的俘虜裡随口一句話救下他,又賞識他給了他伍長的位置,後頭才得以一路晉升,所以對姜遠忠心耿耿,如今姜遠死了便以姜真為天。莫說上回敢當衆譏諷馬家父子,哪怕姜真忽然說自己想殺了仲父,也不必說為何,是否無辜送死,姚粟來也會毫不猶豫提刀便上。
這種便是無善惡的死忠。
憑姚粟來的莽撞跟轉不過筋的腦子,斷然不會受制于哪家人,或是做誰的探子。久了以後,姜真發覺自己幾乎可以不用有擔憂地帶着他,既不會出主意阻攔她,也不會伺機告密,便依循左丘始所言了。
如今也是,她甩開那些侍從守衛們,唯獨帶着虎背熊腰、甚是兇悍的姚粟來。
這樣就沒先前那麼醒目了。
姜真路上的馬車簾子可都不是白掀的,很快就沿途繞到了那座廟。說來也奇了,周圍都是尋常的村子,甚至連亭長的衣裳都得打補丁,可這廟修得倒是氣派。什麼黃金鑲嵌,琉璃瓦做頂自是不可能,但也是闆闆正正的青磚瓦房,上了紅漆,屋宇甚至雕刻了神仙感化惡人的寓言故事,連窗邊都雕花了,粗略一掃,這廟得有兩進院落那麼大。
百姓崇尚鬼神,各村有廟宇很尋常,但往往是簡單的一間屋子,供奉着神佛,十分簡陋,好些的還能修個屋檐,往往是沒有大門的。但這座廟的規格……
姜真眯了眯眼睛,除非是周遭幾個亭共同捐錢修建,否則便是抽幹了石江亭八十戶人家的血也建不成。
有意思了。
廟所在地界的村子貧苦,其他稍遠些的卻在誠心叩拜後能獲得神明恩賜能有下鍋的米糧。
怎麼,這座廟宇供奉的神明喜歡離得遠的凡人?
姜真掐指算了算,好極了,她住得可比上回去的村子遠,按着這個廟裡神仙的喜好來說,她肯定是該發财的命!
于是,姜真摩拳擦掌,果斷走進廟裡。
也不知是否因她今日要帶人來,本該香火鼎盛的廟裡一個村民都不見,看着空空曠曠的大殿,姜真決定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外頭看着廟占地廣,可上回來得匆忙,都沒能好好把裡頭的各個殿看個清楚。說不準這座廟隻供奉一位主神,但側殿也有其他守護神靈之類的,各司其職。
根據姜真現代時候,考試前能拜滿三千大神的舍友親口傳授,拜神最忌拜錯神。
譬如求學業拜月老、關公怎麼行,考英語拜孔夫子人家也是有心無力啊?
所以,不是神仙不保佑,要好好反思自己是不是拜得不對,不夠誠心。
有發财夢的姜真深以為然,即便穿越了,她仍舊決定要貫徹落實舍友的拜神指南,不能出半點錯!
時人以右為尊,掌管财帛這麼要緊的事自當在右邊!
姜真信誓旦旦的朝右走,昂首挺胸,不知道還以為她要受封。
但很快,她又灰溜溜地回到原處。
晦氣,好端端一座廟怎麼姻緣在右邊,右邊可是尊位啊!!
氣得不行的姜真步履匆匆往左邊的側殿走,卻在快進側殿門檻前腳步一頓,她側身貼在旁邊的窗扉前,小心翼翼地探頭,側殿内的确空無一人,卻有細碎的聲響,嘈嘈雜雜像是人在說話,又像是東西碰撞的悶悶聲。
奇了,難不成供奉神仙的廟裡還能見鬼不成?
姜真轉頭看向姚粟來,打了個眼色,姚粟來心領神會,右手攀上腰間的刀柄,而姜真則踮起腳尖小心的朝裡頭邁步,輕飄飄似塵土落地,完全不曾引起暗室中人的注意。
許是因他們知道村民今日要恭迎姜真,平日熱鬧的廟宇寂靜空幽,又或許已經膽大到不在乎有人駐足,藏在佛像後的暗門竟未曾閉嚴實。以至于某些張狂的叫嚣聲,繞過厚磚,細細密密的傳到外人耳畔。
“娘的,想不到老子終日打雁,倒叫雁啄了眼睛!你們兩個看着人模狗樣,竟連個能向仙長獻上香火的家眷都沒有,真是白瞎了好樣貌。
“算你們走運,老子是個善心的,這可都是好白米,就算是最虔誠的信徒都不一定能吃上,你們呐,吃完了做個飽死鬼,我好送你們上路,上輩子投胎記得尋富裕人家。”
在‘善心’的喽啰說話間的功夫,姜真已經帶着姚粟來摸進暗門裡去,幽暗密閉的環境裡人影晃動難以察覺,給了她可乘之機。她也看清楚了裡面的場景,十幾個人被綁住手腳,粗布塞住嘴巴腮幫子鼓起,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而逞兇的隻有兩位‘道爺’,穿着藏青道袍,眉眼間全無道家的慈和,說話動作更是粗魯混吝,更像是披了皮的地痞流氓。
而且這倆人一個瘦小如鼠,嘴邊一個大黑痦子,另一個個高體胖,可觀其腳下的步子虛浮,顯然不是什麼練家子。
就他們倆,恐怕還不夠姚粟來用大刀刀背砍上一下的。
所以姜真不再猶豫,沒有繼續半邊身子扒着牆小心觀察,她極具松弛感地站着,微微側頭,示意姚粟來可以動手了。
淩空而起的呼嘯刀刃聲,伴随着一聲怒喝,方才還故作善心的兩個假道士便被一同擊倒在地。
知道事情可能有異,姚粟來沒敢自作主張殺人,還真是用刀背砍向瘦道士,愣是把人震飛,将胖道士給撞得四肢着地,好半晌頭仍是暈的。
姜真給了他一個肯定贊許的眼神,接着,她清清嗓子,仰着頭,邁着八字步,腰間綁着的翠青美玉的宮縧也跟着輕搖,彰顯她有别于庶民的身份,天然叫人信賴。畢竟,哪怕道德與身份地位無關,可人還是會對地位高的人報以敬畏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