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脾性也如出一轍的直白剛莽。
甫一跑停站定,小龐介捂着圓滾滾的肚子毫不留情的哈哈嘲笑,仰頭指着馬秋曜,“哈哈哈你怎麼撿地上的東西吃,我阿娘還天天誇你們姓馬的是豪族有家教,怎麼比我還貪吃。
“你阿娘沒教過你嗎,再饞也不能吃别人丢地上的東西。”
說完,小龐介像模像樣的搖頭歎氣,圓鼓鼓的臉頰顫動,一副朽木不可雕也,有辱雙目的表情。
想也知道,這般靈動的嫌棄,怕是學他阿娘素日裡瞧他犯錯時的表情,活學活用了。
此處周遭幽靜,誰能想到會蹦出小龐介這個小煞星,馬秋曜被他‘天真無辜’的一通排揎,臉青了又白,白了又紅,不知是氣是惱,總之精彩的很。
龐彪曾經救過馬沖的命,所以龐彪這莽夫常常理直氣壯的來他們家吃吃喝喝、胡攪蠻纏,馬秋曜多少知道點小龐介的性子,那哪是小孩,分明是個魔王,而且嘴還特别碎,恨不能摘兩朵喇叭花别耳朵上。
現下他看見自己這個模樣,估摸不到明日,就會給各家同齡的小郎君們傳話,說她有特殊的癖好,愛吃地上丢的糕點。
市井無賴生的小潑皮,馬秋曜光是想想明日會有什麼流言,腦仁就開始疼了。
她已經開始思索現在把他丢湖裡淹死的可能了。
但馬秋曜顯然沒有這個機會。
小龐介就不一定了。
笑完馬秋曜之後小龐介哒哒哒跑到姜真面前,歪着頭,背着手,好奇打量,“你就是少主姜真?”
姜真點頭,她對突然冒出來的小龐介不知道為何,天然生出幾分好感,可能因小龐介與龐彪長得太像了,早上龐彪如何力挺她還曆曆在目,所以她和煦輕笑,“嗯,我是。
“你是龐彪龐叔父的……”
“他是我爹!”小龐介驕傲挺胸。
和姜真接上頭以後,小龐介信心滿滿,他又忙碌地跑到馬三郎君面前,嘿嘿笑着。
馬三郎君記挂着小龐介方才羞辱自家妹妹的事,又礙于大小之差不好降身段跟他計較,正準備瞪他一眼,傳遞不友善,忽然小腿就傳來鈍痛,身子重心不穩,雙手撲騰不及,直接掉進了湖裡。
突如其來的沁涼和争先恐後湧進身軀的湖水,叫馬三郎君打了個冷顫,驚異下猛嗆了幾口水,才從水中站了起來。
站起來以後,湖面正好到馬三郎君的胸前,他氣急敗壞,顧不得什麼禮節面子,指着小龐介破口大罵,“小潑皮!你,你這個頑童!!”
小龐介跟着他爹什麼市井腌臜話沒聽過,馬三郎君罵得跟誇似的,他才不放在心上,而是雙手叉腰,搖頭晃腦地宣告馬三郎君的罪名,“呸,白日就是你在我姜伯伯靈前鬧事吧,再敢對少主不敬,我就用我阿爹的銅錘把你腦瓜子錘碎當下酒菜!”
這話說的又狠又老練,顯然不該是小龐介該會的,恐怕是鹦鹉學舌,從龐彪那裡聽來,現下有樣學樣,化作自己的狠話。
恐吓完馬三郎君,小龐介腳步不歇,又沖到姜真面前,仰頭道:“我爹說了,喜歡誰就要給誰送禮,我很喜歡你,你阿爹和我阿爹是最好的兄弟,我也要和你做最好的兄弟。”
他指着不遠處,正抓着衣擺淌水撈鞋的馬三郎君,“這是我送給你的投名狀!見面禮!”
“往後誰敢欺負你,先從小爺的屍首上踩過去!”小龐介拍着胸脯慷慨激昂道。
這些話從一個小孩口中說出來,頗為違和,叫人啼笑皆非,但他的神情鄭重得很,是極認真的說。
姜真自然不會當成孩子的玩笑,她很認真的回答,“好!
“你的見面禮我收下了!”
她伸出手,拇指分開,虎口朝上,小龐介立刻會意,手如出一轍的覆上去,拇指交握,擊掌為誓。
“往後,你我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姜真擲地有聲道。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小龐介興奮得臉和耳朵都發紅,他扯着嗓子大聲重複了一遍。
姜真跟小龐介的舉止可把旁邊的兩人給看呆了,這叫怎麼回事?合着他倆做了人家的見面禮?
隻有馬秋曜和馬三郎君兩人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黃昏時的風冷,吹打在馬三郎君濕透的衣袍上更冷了,但都不及他的心冷。
在家中他做原配所出的大哥的陪襯,出門做人家認兄弟的見面禮,合着他就是個物件。
而姜真還記得馬家兄妹,她畢竟是主人,再想讓二人吃癟,也不能真叫他倆一會兒氣死在這,所以擡手把一旁候立的仆從喚來,讓他們帶馬三郎君換身衣裳,再把兄妹倆一起送回去。
馬秋曜起身後沒有立即跟着走,而是站在原處,擡起眸,忽然叫住姜真。她一手扶着亭子的紅漆木柱,弱柳扶風,身姿袅袅,面容羸弱,眼中暗含殷切祈盼,問道:“姜郎君,你……能否原諒我?”
“女公子多慮了。”姜真愕然了一瞬,旋即客氣微笑,在馬秋曜以為她不計較而松了口氣的時候,慢悠悠補上一句,“那肯定是沒有啊。”
這下輪到馬秋曜愕然了。
看着姜真和小龐介勾肩搭背哥倆好的背影,她姣好的面容一瞬間扭曲起來,手緊緊摳着紅漆木柱子,直到食指精心養護的指甲斷裂,指尖傳來鑽心疼痛,才慢慢收回目光。
不過,她顧盼生輝的美目裡凝起不服輸的掘犟。
乃至坐上馬車時,她的心神都在姜真身上。
她就不信了,會有她拿不下的男人。
也許,姜真不喜歡羸弱的女子?馬秋曜暗自思量到。
而馬三郎君因為前頭剛浸了水,不宜吹風,所以也坐在馬車内。他看着自家妹妹為了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凝眉苦思,心裡很不是滋味,憤憤道:“他雖是姜侯爺的兒子,但也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薊州外有強敵,誰知道他坐不坐得穩這個位置,妹妹何必對他百般讨好?”
馬秋曜美目一凜,瞥了眼自家唯一的一母同胞的兄長,到底心軟,選擇掰碎了一點一點講給他聽,“有軍師在,薊州自會轉危為安,可到那時候恐怕巴結的人就多了,哪及得上如今的情誼。”
“那也不必委屈你,這般讨好那小子!我們馬家是陵南郡數得上的豪族,甭管姜真他得不得勢,都得禮遇我們馬家,何必如此、如此……低三下四!”馬三郎君說着,越來越順不過氣,頗覺委屈,甚至扭過頭。
“他們禮遇的是馬家,不是你我兄妹二人。”馬秋曜看着這個唯一的真正的血親兄長,她最大的指望,恨鐵不成鋼道:“大哥原配嫡出,才名遠播,五弟年幼聰慧的爹爹寵愛,五弟生母因此被扶為正室,可你我兄妹有什麼?
“舅父家沒落,娘親為續弦,又已亡故。于爹爹而言,你我皆是随時可舍棄的,難不成哥哥以為今日大鬧靈堂是什麼好事,是爹看重你不成?待到爹百年之後,馬家哪還有你我一席之地?因此,我的婚事,至關重要,乃是之後奪得馬家的倚仗。姜真雖小我幾歲,可據有薊州,來日未必不能成大事,我一搏,可換來馬家興盛,換來你執掌馬家,這才是一本萬利的事。
“奇貨可居,哥哥應當知道是何含義!”
馬秋曜一番話,可謂是叫馬三郎君醍醐灌頂,他又是心疼妹妹的付出,又是感動,當即指天立誓,“妹妹,你且放心,我絕不叫你失望!來日,馬家是我的,亦是你的!”
“哥哥說什麼呢,你我兄妹何必如此計較。”馬秋曜唇邊溢出一抹笑意,卻忍了回去,體貼道。
兄妹倆很好的達成共識,而另一邊的姜真和小龐介卻沒有。
“你剛剛說什麼?”空曠的四周回蕩着姜真震驚的聲音,連栖息在樹上的鳥都驚騰而起。
小龐介撓撓腦袋,不明就理的重複一遍,“我爹說軍師要給你請厲害的先生開蒙讀書,還要找伴讀。”
小龐介自顧自的說下去,“說是要好好挑伴讀,好幾個叔叔伯伯都想送兒子過來,我爹忙,幹脆把我提溜到府裡,橫豎占個位置先。
“我自己瞎逛就遇到你們了。姜真阿兄,你指定得挑我做伴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