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抓起來,确認一下……有沒有王爺。”
章麓從馬上滑下來,踉跄了兩步。
“郡主!”晴野趕忙上前扶住。
“别管我。”章麓推開晴野,往那屍坑踉跄而去,旁邊是不知道誰的叫嚣聲,說自己是什麼萊青守捉督衛的弟弟雲雲,現在的章麓最聽不得萊青守捉四個字,“堵住他的嘴!”
她跪在屍坑旁,目光緊緊盯着每一具被擺放好的屍身。
一個,兩個……十個,二十個……五十個……一百……三百零六。
沒有李鶴霖,但她看見了徐松。
這一戰要慘烈到何種境地,才會叫李鶴霖最引以為豪的近衛都丢了性命。
“無論何種手段,找到他……找到他們!”
“郡主莫慌!”晴野牽來麓風,“不如讓麓風試試,王爺在北邊的時候,一直将麓風帶在身邊,麓風肯定很熟悉王爺的氣味。”
章麓看向拿吻拱着自己的麓風,輕輕抱住它的大腦袋:“幫我找到他吧,求求你。”
*
清晨的光,透過破舊木屋的縫隙照射進來,落在遍布灰塵的幹草上。
破木門被小心翼翼的打開,樓松拿着兩隻水囊匆匆走到李鶴霖身邊:“王爺,先喝點。”
李鶴霖擡頭看他:“還剩多少弟兄?”
樓松垂下眼:“四百一十九,按照殿下的吩咐,都遣散了藏起來了。俺跟他們都說清楚了,今後無論是想回家還是想繼續當兵,您都不攔着。有幾個想留下來,都被俺轟走了。”
李鶴霖倚靠着破爛的木闆,自嘲道:“我自覺戰無不勝,卻不想在這裡栽了跟頭,最後還連累得你們為我送命。”
“王爺說得這是哪裡話?咱們這四千弟兄,哪一個不是您救回來的?多活一天都是賺!今日戰死,來日投胎又是一條好漢!”說着,樓松突然哭了起來,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用葛布袖子抹了好幾回都沒抹淨,哽咽抱怨道:“娘的,以前也沒這麼嬌病啊,怎麼當了幾年兵,穿了幾年棉衣錦襖,就穿不慣這葛麻布了呢。”
李鶴霖微微一笑,道:“有什麼好哭的?”
樓松又抹了抹眼淚:“俺沒哭,俺就是心疼蕭雷那眼睛,多好的眼睛啊,射箭射得多準,現在瞎了一隻,以後要是都射歪了可怎麼辦,多可憐啊。”
木闆門啪的一聲被推開,蕭雷的聲音傳了過來:“哭個屁啊你!老子還沒死呢!”他将打來的山雞、野兔丢在地上,拍了拍手道:“老子一隻眼瞄得更準!”
盧康推了蕭雷一把:“你堵着門幹嘛?”他走進來,關上木門,半跪在李鶴霖身邊道:“殿下,今日巡邏的人少了不少,聽百姓說,今日天蒙蒙亮的時候,有一大批人馬闖入了武定縣,把虞河給抓走了。”
“是不是郡主來救咱們了?”樓松一拍大腿,有些高興的說道。
李鶴霖:“萊青守捉那邊有動靜嗎?”
蕭雷搖頭:“靜悄悄的,守衛很嚴,沒見蘇用出來過,連之前追殺咱們的那隊人馬都收回去了。”
樓松左看看右看看:“那咱們現在怎麼辦?要去縣城看看嗎?王爺的傷勢不能再拖了。”
“我們現在隻能等,沒有别的方法。”李鶴霖閉上眼,腰側的傷口有糜爛的傾向,昨日半夜就已發起高燒,如今眼前昏花一片,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一道狼嚎聲傳來,木屋裡的人頓生警惕,蕭雷透過木闆縫隙向外看了看,驚喜道:“是‘麓風’!郡主的‘麓風’!”
“你确定?”樓松也跑過來趴在縫裡往遠處的山頭上看:“這他娘的狼都長得一個樣,還離得這麼遠,你咋能确定就是‘麓風’啊?”
“自虞慶侯世子秘密登錄登州後,都是老子天天悄默默去軍營裡喂它,會不認得它?”蕭雷嫌棄道,他兩步行至李鶴霖身前,半跪下身道:“王爺,郡主來了。”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還撅着屁股趴在木闆邊上的樓松叫喊道:“是陸家軍!白衣紅袖銀甲!是遼西的兵!俺看見郡主了!穿着一身布甲,嘿,還真他娘的漂亮!”
盧康一腳踹在了樓松的屁股上:“你他娘的說什麼呢?”
樓松反應過來,揉着屁股道歉:“對不起殿下,俺不是故意的!俺俺……俺就是……”
“無妨,扶我起來。”李鶴霖的臉色蒼白,在樓松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走向了木門。
吱呀一聲,木門被人從外面打開,多日未見的章麓攜着陽光、和着雨後的草木清香,緊緊抱住了眼前的男人。
*
李鶴霖靠坐在馬車車廂的角落,任由章麓解開他的衣衫,露出精壯的身軀以及上面的累累傷痕。
章麓看着這些猙獰傷口,心疼到:“陛下不是給了不少上号的金瘡藥嗎?你為什麼沒用?”
“都給弟兄們了,他們有人傷的比我重,比我更需要。”李鶴霖的身體極為虛弱,仿佛每句話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章麓無言以對,因為她那不省心的爹爹和哥哥都是這樣的。
她無奈的拿着幹淨布巾為他清理傷口周圍的皮膚,然後點上藥膏,用幹淨的紗布裹緊,低聲說到:“我從世子哥哥那裡拿了一套幹淨的便裝,你們身形相仿,先換上吧。”
李鶴霖的聲音很輕:“謝謝。”
章麓為他套上衣服:“你不高興。”
李鶴霖閉眼裝睡,充耳不聞。
章麓無奈,隻能妥協:“我知道這種痛失兄弟手足的感覺,但這不是你的錯,别拿這些懲罰自己。”
李鶴霖睜開眼,掀開毯子:“你陪我安靜的呆一會兒好嗎?這車寬敞,我不會擠着你的。”
看着被刻意留出的一人位置,章麓心中輕歎,脫掉鞋躺在了李鶴霖的身邊。
李鶴霖握住章麓的手,道:“我親眼看着蘇用燒了那些寨子,燒死了裡面的百姓。當年你在古馬坑裡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般心痛?”
他看向章麓,他的眸子已經不再明亮,而是變成了晦暗的深淵:“袅袅,我要替枉死了數萬百姓申冤,我不能讓他們死得不明不白。”
這樣的神情讓章麓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你想要怎麼做?”
“我已經拿到了足夠的證據,都埋在陸懷英兒子所在的死奴營的地底下,你幫我挖出來好嗎?”
“然後呢?”
“然後……”李鶴霖扯着嘴角,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我要他們所有人都付出應有的代價。”
*
萊青郡西城門外的山坡上。
章啟坐在馬背上,蹙眉看向章麓:“你确定要這麼做?這麼多人,整個萊、登、青三州會亂套的!”
“我知道。”
“你知道還答應他?”
“我不能看着他死。就像當年你害怕我成為行屍走肉一樣。”章麓認真道,“他自小随母親在各地奔逃,見過最多的就是貪官酷吏,看到百姓民不聊生、家破人亡。皇後教會了他溫柔與保護,讓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有能力改變這個世界的。他強迫自己接受着世界的不完美,然後盡可能的去改變它,可就在昨天,他失敗了。人心之惡毒遠超他的想象。”
章啟不可思議的搖頭:“這世界若是潔淨無垢、一塵不染,哪兒還會有我們的存在。”
章麓看着山腳下整裝待發的虞慶軍:“兄長,我想賭一把。”
“李嘯音做到這個地步,就是為了逼李鶴霖發瘋,你這賭局,勝算可不大。”
章麓:“事已至此,隻差臨門一腳,就這麼放棄,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