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夢宜一聽,當即瞪大了雙眼。她的血瞬間冷了下去,幾乎咬破自己的嘴唇,好不容易才忍住,沒在宮宴上落下淚來。
皇後有些詫異,但也并不吃驚。這墨魚珮是陛下與她成婚時的信物,原是前朝霄雲女帝晏清姝與君後裴凜的定情信物,後因崔氏與裴氏有些淵源,泰安帝與裴鏡幼時有過一次驚險奇遇,裴氏為感謝年幼的泰安帝出手相救,便将此對玉佩送給了他。
後來在李鶴霖加冠時被皇後送給了李鶴霖。
如今,他竟将這墨魚珮送給了章氏姐妹,幾個知道内情的皇子皇女都紛紛猜測他的用意,總不能是兩個都看上了吧?
但以他的性情,倒不會如此無恥。畢竟王臨之與李鶴霖的關系非比尋常。
不管上首位的人怎麼想,章引玉倒是高高興興的接了賞。回去的時候偷偷瞄了一眼太後,發現她的臉色已然黑如鍋底,但面上依舊雲淡風輕的模樣,可惜緊閉的雙眼,下撇的唇角,已經暴露了她此刻糟糕的心情。
不過她生氣,章引玉就高興,誰讓她欺負堂姊呢!
泰安帝也察覺出太後的愠怒,當即宣布宮宴暫歇,然後起身暫時離開大殿,專門給官眷調整的時間。
崔夢宜趕忙走到太後身側,兩人悄聲說了些什麼,太後的面色好看了許多。她将崔敏先叫到身前,仔細吩咐了幾句。崔敏先的表情由一開始的不耐煩,到思考,再到興奮,最後一幅躍躍欲試地模樣往章麓所在的地方瞟,卻被太後一巴掌拍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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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裡隻着單薄的舞衣令章麓冷得發抖,隻惦記着去偏殿換衣服,根本顧不上太後的心情。
等她和章引玉重新梳妝後,萊安大長公主的侍女來請章引玉,章麓識趣的先走了,經過景泰殿西側的景園時,正好撞見在園中透氣的泰安帝。
感受到對方看自己的目光,章麓隻能硬着頭皮上前拜見。
泰安帝自上而下打量着她,正當章麓被打量得頭皮發麻時,才施施然開口:“适才你與章七彈奏的曲子有些耳熟,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章麓低着頭,恭敬地回道:“是譚穎譚大家所作《塞上曲》的選段《西風烈》。”
泰安帝恍然大悟,說:“原是這首曲子,怪不得聽得耳熟。這曲子朕隻在二十年前的中秋宴上聽過一次。傳聞這隻曲子,是譚大家随夫去玉門關從軍時所做,寫的是在玉門關與突厥人慘烈的河谷道一戰。當時這曲子隻彈了一次,便被前朝的亡國之君禁了,直到宏都五年譚大家憤然離京,都沒再出現過。容檀雖然也熟識此曲,還教授給了崔夢宜,但終究還是差得太多。”
他看向章麓:“沒想到,你竟有如此好運。”
章麓知曉泰安帝的弦外音,畢竟容大家是譚大家曾經的弟子。曾經衆人皆以為容大家得譚大家真傳,可如今就崔夢宜的表現,就知名不副實。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章麓謙虛地回道:“是長兄運氣好,機緣巧合遇到了譚大家,那時譚大家正傷心欲絕,便沒有拒絕長兄的邀請,後來臣女能得譚大家看中,收為弟子,純屬僥幸而已。”
“你倒是老實。”泰安帝笑說:“回去吧,時間也差不多了。”
待回到景泰殿,章麓立刻發現很多人都換了衣服。尤其是各府的公子,大多都換了顔色比較淺的錦繡衣袍,各個打扮的氣質出塵,如同謙謙君子。
正所謂,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
可惜,章麓對文人氣息濃厚的男子沒什麼興趣,她更喜歡兄長們那般既知禮又強悍的男人。這般一想,她又發現自己如今的喜好與前世有很大差别,前世她素來喜愛吟詩作畫的文人,而今生的目光卻總是無法從武将身上移開,尤其是與李鶴霖有幾分相像的武将。
“在下安國公世子崔敏先,不知道章六姑娘還記得我嗎?”身着寶藍色聯花團花紋錦圓領袍的崔敏先攔在了章麓面前。
她擡眸,觸及到對方充滿貪色的目光,微不可見地動了下眉頭。她垂眸蔑了一眼對方的手,白皙潤滑、骨節分明,執着一把象牙折扇,輕輕在手心中敲打。
章麓敷衍地應了一句:“崔郎君。”在對方更進一步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兩步。
這人眼睛中散發的侵略感着實令她不喜,隻能垂眸不與他對視。視線下移,她便瞥見了對方的腰帶,是聚翠軒今年除夕時上的鎮店之寶,價值三百兩白銀的翡翠如意寶相紋白瑪瑙金腰帶。
聚粹軒明面上是個胡姓商人的産業,實則都是她托付黎家管理的私産。而她作為一個商人,對着給自己大把送銀子的人自然會有三分好臉色。
崔敏先見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腰間,然而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攝人心魄的淺笑。
雖然眼前女子的皮膚不似京城貴女們那般白皙晶瑩,但膚質卻極好。尤其是這雙如琉璃般的眸子,與章引玉的貓眼不同,她的眼睛雖然也很圓潤,但更貼近鳳眼的形狀,在宮燈的照映下,宛若攬入滿天星河,彙聚天地靈氣。
眼神勾勒着她的曼妙身段,崔敏先隻覺渾身燥熱不已,暗想着将眼前女子納入房中後,要如何百般疼寵,日後怕是什麼顔色都再也看不上了。也不對,若是能将章引玉也一并納了,雙姝絕色共同侍奉,那才是令人流連忘返的天上人間。
章麓感受到對方越來越放肆的目光,剛因這個冤大頭白送了她三百兩的好心情瞬間消散一空,渾身泛起了越來越多的雞皮疙瘩,勉強說了句話敷衍一番,便要繞開他回到位置上。
然而崔敏先并不給她這個機會,直接身手要抓她,在指尖劃過她衣袖的時候,章麓猛地一個激靈,瞬間側身而過,警惕地看着他:“崔大郎君自重。”
崔敏先被她靈巧的身形驚了一下,除了章引玉,這是第二個能躲過他的女子。那日在馬球場上,隻以為她騎術了得、功法卓絕,沒想到身法竟然也如此的好。
以前他抓來的姑娘都是一般人家的女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詩書禮儀琴棋書畫外也不學别的,常年蝸居于閨閣之上身體雖然還算健康,但總有幾分羸弱,他總能一抓一個準。
然而,前有章引玉一腳将他踹出車廂,後有章麓靈巧回避一方,沒有讓他挫敗,反倒激出了他的征服欲。
“麓兒姑娘,我隻是想在開席前與你說幾句話。”崔敏先的态度伴着親昵,仿佛與章麓相識已久。
章麓厭惡這種親昵,雖然她在解語樓買賣消息時也常常要與不同男子接觸,但對方向來恭敬有禮,站于三步開外的地方,或立一展屏風在兩人之間。哪兒像崔敏先這般對方退一步他便近兩步,非要貼上去才罷休。
剛剛她斥崔敏先的那一句已然惹眼,當下眼看他步步緊逼,自己身側又未佩刀,隻能拔下換衣時引玉為她簪上的金步搖,尖端朝向自己,另一端抵住對方的胸口。
要不是在宮裡,太後還在位置上虎視眈眈,她定然要刺穿對方的胸膛。
章麓看向崔敏先的目光中,帶着明晃晃的厭惡,冷淡道:“崔大郎君,雖今日宮宴男女同席,但本姑娘尚未婚配,不宜與男子靠的太近。若名聲有損,章氏姊妹要如何自處?到那時,我父親、兄長怕是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崔敏先絲毫不在意章麓眼中的厭惡,反而打開扇子扇了扇,擺出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樣,笑道:“聽聞西北的姑娘們都不在乎名聲,與男子一道在外行走,麓兒姑娘何必以此為借口?未免拙劣。麓兒姑娘從北邊那蠻荒之地來到京都,是否有不習慣之處?今晚的上元燈節,我倒是很樂意陪伴姑娘這般的美人,逛遍長安城。”
想得倒挺美,章麓暗啐一口。
即便崔敏先的容貌在錦衣華服的加持下,确有七分英俊,然而他大冬天手執折扇扇風,硬要做出一幅‘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的翩翩之感,着實讓章麓覺得此人‘東施效颦’、愚傻不堪。
章麓抿着唇,夾槍帶棒地說道:“我知道崔家打的什麼主意,勸你們趁早打消念頭。聽聞崔世子後院顔色三千,甚至勝過陛下後宮佳麗,應是對每個見過的女子都說了這般話吧?我章麓一生‘三千弱水隻取一瓢’,而崔世子遠遠不夠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