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于李鶴霖身後的崔夢宜神态嬌羞地從座位上站起身,經過李鶴霖的身邊時,還欲說還休的偷看了他一眼。這小女兒姿态讓太後頗為滿意,在她的眼中後宅女娘就該如此,哪兒能像皇後和章麓那般沒有規矩。
隻可惜一切都隻是他們的一廂情願,李鶴霖連個餘光都懶得給。
崔夢宜抱着琵琶走到大殿中央,嬌媚的女聲響起:“久聞三殿下以八百精兵,從鄯城而出,直搗西戎,破其兵丁三萬,如此英雄之姿當為我輩楷模,今日臣女便獻《塞上曲》于殿下,賀殿下神勇無敵,百戰百勝。”
安國公府因依靠着太後這座大山,說話做事向來大膽奔放、不畏人言。前有崔敏先當街阻攔貴女車架,後有崔夢宜宮宴點名道姓給三皇子獻曲。真是兵也想要,權也想要。
章麓偷瞄了一眼首位,陛下臉上的笑意已經散完了,而太後卻樂得跟朵花一樣,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三皇子的母親皇後娘娘則借着飲茶,用寬大的袖籠擋住了自己,不知道是什麼表情。
至于幾位皇子,三皇子作為被獻曲的對象依舊面無表情,垂眸看着杯中酒,沒分給崔夢宜一點視線。四皇子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五皇子李謹煥倒是笑意吟吟,可章麓總覺得他的笑意未達眼底。
再看隔着兩個位置的馬景川,似乎是剛剛舞槍的時候累的了,正在執箸夾着面前的紅糖年糕。章麓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桌子,除了茶水什麼都沒有,估計這盤年糕是剛剛陛下專門囑咐内官給上的。
至于衛王世子李嘯林,連打了三個哈欠。
其他的貴女有的低頭,有的面露不屑,章麓便多少有些明白崔夢宜在京中的人緣如何了。
一開始章麓對京中貴女跳舞彈琴沒什麼興趣,畢竟她的師傅是譚大家,她見過這世間最為絕美的舞蹈,聽過最動人的琴音。可當她聽到太後說,崔夢宜的師傅是容大家的時候,瞬間來了興緻。
前朝末位皇帝在位時,譚大家因一曲掌上舞名揚天下,後入宮做教習,專門教宗室女彈琴跳舞。當時她有個徒弟便是太後口中的容大家容檀。
譚大家隻這一個徒弟,而容檀也不負師恩以一曲飛天舞名動京城。隻是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譚大家與容大家決裂,譚大家将容檀逐出師門,不再認這個徒弟。最後,容檀留在了長安,而譚大家的去向則無人知曉。有人說她死了,也有人說她被容檀仇殺。
但章麓知道,譚大家是當年三哥在上郡剿匪的時候碰巧救下的。譚大家容貌姝麗,雖已有三十五歲,但風姿綽約别有韻味,便被上郡的起義軍頭領看上。那頭領名聲極差,經常燒殺搶掠無辜百姓。
所有被救的俘虜中的女眷都是由虞慶侯夫人來安排,當時她認出對方是譚大家,就問她是否願意一同前往範陽。而虞慶侯威名世人皆知,譚大家欣然同意,自此便在範陽落地生根,章麓也成了她的親傳弟子。
雖然師傅從不願提起過往,但章麓對容檀頗為好奇,自然對她的弟子崔夢宜也生了幾分興趣。
她有些期待,想看看當年名動京城的容檀,教出的徒弟能如何的驚豔四座。
擡頭望去,崔夢宜手執的是一把青竹色的四弦琵琶,琴弦微動,琴音鳴響。彈完四段前音,殿中樂女和聲而入,待開頭激昂的旋律奏完,衆聲由昂轉低,鼓聲漸消,隻留琵琶與竹笛之音回蕩與宮殿之内,變成一片悲怨之聲。
章麓恍惚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不可置信地看向殿中。崔夢宜的目光始終落在李鶴霖的身上,神色也變得哀婉起來,好似在哭訴負心郎一般,惹得她一身雞皮疙瘩。
她記得師傅所寫的《塞上曲》主調是非常激昂的,大部分的篇章節奏都非常快,中間有段感歎邊關小民疾苦的篇章,宛轉哀鳴,發的是‘哀民生之多艱’的嗟歎,曲調酸心腐脾,令人腸斷。而非崔夢宜所演奏的這般,時如閨中怨婦哀歎吟吟,時如繡閣幽恨,飄飄飖飖寒丁丁。
正當她思緒飄渺的時候,崔夢宜放下了琵琶,由殿中樂女繼續演奏,而她已然甩出飛袖,跳起了舞。
當她看到崔夢宜從袖中甩出花瓣,紛紛揚揚飄散于天地的時候,已經沒有再看下去的心思了。崔夢宜的舞姿确實精湛,輕盈優美、飄忽若仙。長長的飛袖開合遮掩,更襯得她儀态絕豔、翩若驚鴻。
可惜,文不對題。
她所演的是《塞上曲》,是描繪金戈鐵馬與民生多堅的《塞上曲》,除塵如仙的舞姿不适合這樣的曲子。
待崔夢宜表演完,殿中有那麼一瞬間,鴉雀無聲。
崔敏先本想鼓掌喝彩,卻發現周圍沒人出聲,而自己母親的臉色發青,眉頭皺得死緊。他又看了看太後,似乎跟自己一樣懵,不過臉上的笑還挂着,頓了三息還是合掌拍了拍,說:“夢宜的舞姿恍若仙子下凡,美的令人陶醉。”
太後這話一出,殿中稀稀拉拉響起了一些應和聲,可是殿中唯有資格評判的皇後和陛下都一言不發。
皇後沒出聲倒是情有可原,畢竟崔家跟他母家不對付,太後又不喜歡她,還強行讓陛下納了崔家的女兒,如今太後視崔氏誕下的皇子為皇位繼承人,毫不遮掩的為其拉幫結派,不顧及皇後臉面,皇後能平靜的一言不發已經是涵養好的表現。
可陛下不論心裡怎麼想的,他的表面功夫素來做得足,尤其是在孝道方面,隻要不影響朝堂,向來對太後的作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太後明顯有意将崔夢宜嫁給李鶴霖為正妃,等同于讓了一步,将來即便陛下不讓崔氏所生皇子成為太子,也可以指皇後所生的三皇子李鶴霖為太子。
可他自顧自的飲酒,仿佛這場舞與他沒有半分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