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貴妃飲了一口溫酒,腳邊的紅泥小火爐上,還熱着一壺梨花釀。
她悠然地倚靠在軟榻上,晃蕩着懸空的雙腳:“崔敏先不是挺喜歡章引玉的嗎?這章引玉已經被王家看上,他若是得罪了怕是要得天下文人的口誅筆伐。倒不如轉而想想章麓,崔家雖然因着經營馬場和鹽場複起,勢如中天,但到底是沒落舊族,單有銀錢有什麼用?沒有人能出來做官就掌控不了朝局,早晚有一天得被拉下來。”
說到這裡,雍貴妃突然吃吃笑了起來:“其實那些番族願意為他驅使,也不過是看着鹽鐵米糧的面子上。這些都不穩固,所以崔家定然極為想要兵權,隻要娶了章麓,這兵權還不是手到擒來?”
李謹煥蜷了蜷手指,他曾說過,他最不喜歡拿女子來做棋子,可她母妃并不在意,甚至覺得女子作為棋子輔助男子成就事業,是理所應當的。
雍貴妃對兒子勾了勾手指,像都弄小狗一樣讓他行至近前。
李謹煥習以為常地跪在雍貴妃腳邊,被娘親用食指勾出下巴,揚起頭來,看向她。
雍貴妃的氣息迎面而來,帶着濃重的酒氣:“兒啊,你别嫌母親和舅舅管你太多,你還小,不懂這世間險惡,隻要你乖乖聽話,按照母親和舅舅說的做,保準你能登上那個位置,知道嗎?”
不,他不想知道,他不喜歡那個位置,他不喜歡早起晚睡。更不喜歡泰安帝日日斡旋于不同勢力之間,為着所謂的平衡,一退再退,一讓再讓,變得無底線,變得冷酷殘忍,不像個父親。他不想将來自己的孩子,與自己一樣,從小到大對父親隻能像對上位者一般仰望敬重,遠遠的看着,高不可攀。
可是,他反抗不了,他一旦反抗就要被關起來,可那暗無天日的小黑屋,他一刻都不想再呆了。
“兒子知道,兒子謹遵母親教誨。”李謹煥垂下眼簾,遮下自己的萬千情緒。
“乖。”雍貴妃滿意的輕撫着李謹煥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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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長安到安化需要三日路程,雨雪天不好走,待一行人入了安化郡外三十裡的膠原縣,便已經用了四日。
馬車過了膠原,一行人又走了一夜,待天光微明,才摸到了安化的界碑。
“先休整一番。”章麓掀開車簾走了出來,順着界碑處官道的岔口往西看,“若是朝西去,兩日便能到泾原。”
“那是靖國公的地盤。”雙竹道,“早年這裡還有些老侯爺和裴氏一族為行軍設下的驿站,自從侯爺将夏綏給了崔環,這邊的驿站就全被拆了。”
章麓口中呵出熱氣,白蒙蒙的霧遮蔽着她的臉,讓人看不清表情。
日光從密林外露出半張臉,雙竹跟随行的幾個墨雲騎一起圍坐在篝火邊烤肉:“關内到底還是比範陽暖和,若是這個點在範陽的野外紮營,水都燒不熱,剛挖出來就得凍成冰疙瘩。”
随行的幾個墨雲騎都是李鶴霖從骁騎營挑出來的精銳,目的是保證章麓能平安抵達安化,再囫囵個兒的回到長安。他如今身份特殊,就像被圈起來的鷹隼,輕易無法離開長安,隻能讓信得過的人随行照顧。
挑出來的幾個墨雲騎都是常年在河西走廊吃沙的人,自由慣了,也不拘謹。蕭雷用匕首幾下子将烤好的野鹿分開,邊吃邊道:“那也比西北強,咱們吃沙、喝沙、睡沙,野外能逮隻狐狸就算是頂好的葷食。平日裡除了蠍子螞蟻沙蟲,就見不到半點葷腥。”
“要是這樣的話,那我甯願受點凍,沒肉的日子難捱啊!”雙竹熟練的将手上最嫩的鹿肉割下來,切成薄片遞給晴野,讓她端去給主子,然後收起刀,将剩下的部分吃幹淨,“今兒倒是幸運,還能碰見頭野鹿。”
蕭雷冷哼:“還不是崔家老狗将安化圈起來,當成了自家牧場,除了馬,還有豬牛羊,這周圍的山頭都被崔家人給包圓了,都是放牧的人。這一來二去的動物就多了,平日裡少不了會跑出來幾頭。”
這時,出去探路的斥候跑了回來,低聲道:“前五裡有糧草車。”
“哪兒來的?”蕭雷站起身,讓人澆滅篝火。
“瞧着像是從安化出來的,沒打官蕃,在往西走。一共一百七十輛大車,看泥地的車轍,陷了有三寸深,八成是鐵器。”
鐵器?雙竹神色一斂,快步朝馬車走去。
章麓沒睡,自然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有人來了?”
“是押運車隊,從安化方向來的,往西去,沒官蕃。”
“那是去泾原的路。”章麓披上大氅,打開車簾,“跟上去,不必阻撓,隻瞧瞧他們是去哪兒,跟誰接頭。若是能捉個活口就捉,捉不到不必勉強,自保為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