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已經有了。”章麓淡聲道。
李鶴霖摸了摸鼻子,不大好意思的解釋道:“這是我爹自作主張,你放心,若是你不願,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強迫你。以前……算了不重要。我來見你是有話要說,但我呆不了太久,咱們長話短說。”
他話鋒一轉,兩步上前湊到章麓身邊,低聲道:“我知道你在查崔環,他當年幹的事不是沒有證據,隻是太難找。咱們的目标是一樣的,你我合作如何?”
“崔環得罪你了?”章麓試探道,她不認為眼前的人跟她一樣擁有着重生的機緣,他口中的記得與不記得,或許隻是在茫茫雪原上因一匹幼狼而産生的微末交集。
“他放任北甯關被屠,至五原郡失守,我告了他一狀,但沒用,反而将自己流放去了西北。我在西北的時候見過安西四鎮的守軍,他們明明是漢人,卻被番子騎在頭上拉屎撒尿,就是因為朝廷不肯撥款,他們隻能勒緊褲腰帶生活,甚至要向番兵讨飯吃才能勉強活下來。”李鶴霖握馬鞭的木柄,上面包裹的皮面發出難以忍受的咯吱聲,“後來我才知道,朝廷不是沒有撥,而是都進了崔家的口袋。他們剝盤了往來的糧草,将這些東西通過北甯關運出關外,順着河西走廊一路向西進了吐谷渾的口袋,從而換得大筆金銀。”
“西北都是黃沙,糧食難種,沒有屯田,這些邊軍靠的就是朝廷的撥款,結果全進了崔家的肚子!我爹為了崔家的錢,一直壓着沒吭聲,為此死了多少老百姓?他竟也當做看不見,隻為他所謂的宏圖霸業!霄雲女帝建下的繁榮西北,在她子孫後代的手中毀于一旦。”
“可你是同樣也是既得利益者。”章麓直接戳破這層遮羞布。
“你說的沒錯,可我不想讓崔家以後還這麼做!以往是我沒兵沒權,制衡不了他,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有四千墨雲騎,是父皇最年長的兒子,還是皇後所生,朝臣半數皆站在我這一邊。而父皇也有意要動崔家,正是我拉他下馬的好時機!”
章麓擡眼看向他,目光帶着探究:“這個理由不夠,若隻是這樣,你三年前剛聲名鵲起的時候,就掀翻他的老窩了,哪裡還會等到今日,你還有什麼沒說?”
“太後奪了玉玺。”李鶴霖的雙眸微暗,冷硬的下颌線崩得極緊。
“什麼?”章麓懷疑自己聽錯了。
李鶴霖深吸一口,再緩緩吐出,白霧在幽暗的巷道裡随風飄散:“父皇一入京,就被太後奪了玉玺,說什麼他手腕綿軟,擔憂他被朝臣左右,便要垂簾聽政。”
章麓蹙眉:“内閣不會同意。陛下又不是十幾歲的毛孩子,這種理由站不住腳。”
“當然不同意,尚書右仆射王相權和中書令張錦連夜督造了一塊皇帝金印,言明内閣隻認金印不認玉玺。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有些迂腐的朝臣根本不認金印,天天在朝堂念叨有玉玺加蓋才算正統。”李鶴霖迎着巷口的風,桃花眼微眯着,眼底盡是陰郁,“父皇因着孝悌名聲不能與太後公然叫闆,但我能,所以我想與你合作。”
這點倒是與前世一模一樣。
但章麓沒有同意,而是說道:“章氏也是如履薄冰。”
“可你們有錢。”李鶴霖摩挲着自己的扳指,“自二十年前你們在定襄建立起千金城後,截流了朝廷在北境的商貿賦稅,就不用求着朝廷放饷,受朝廷鉗制。當年父皇想與你父親合作,但你父親不願又不想得罪,便将剛到手的夏綏交給了崔環以示誠意。那地方離五原郡不算遠,崔環幾次三番打着父皇的旗号去那裡暫住,其實就是想打千金城的主意。若是你們沒了千金城,就是匹拔了牙的狼,再狠也咬不掉一塊肉來,最後隻能做狗搖尾乞憐。”
臨街屋檐上的雪化了大半,令瓦片積存了不少雪水,未化完的部分順着瓦片下滑,砸在了兩人的腳邊。因着戰亂,讓原本因臨近年關該熱鬧的長安變得寂靜無聲,有人在觀望,有人在躲藏,有人想借着這潑天的大雪隐藏肮髒。
李鶴霖面色略有肅殺之意:“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進攻,你覺得呢?”
章麓眨了眨眼,微微側身遮蔽風雪來襲的方向。
若是先前的理由,不足以讓章麓與之合作,但後面得知太後奪了玉玺,她才真正感覺到危機。
有了玉玺就能下旨,崔家如今隻有錢沒有兵,定然會盯上父親的六十萬兵權。再加上陛下透露出與章氏聯姻的意思,崔家會有危機感,一定會極力将事情攪黃。最簡單也是利益最大化的辦法,就是直接賜婚,讓她嫁入安國公府。亦或者……讓三哥休妻另娶崔家女。
章麓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日日分心防着太後,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朝中有耳目。而新朝建立,改弦更張,父親原來插在宮中的眼線全部廢掉,再次安插也需要時間。
所以,她最好的辦法就是與李鶴霖合作,讓李鶴霖做她在朝中的眼。除此之外,還有一點自己的私心。
再見此人,她抑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她想近一點再近一點,想親口問問他,前世的那些信是不是真心實意,哪怕她明知道重生之後的人已經不是前世的那個人,但她還是想知道。
即便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她依舊隻是為此感動并非愛情。
過了好半晌,章麓才将自己的思緒扯回,輕聲應道:“可。”
李鶴霖舒了一口氣,真誠地提出自己的建議:“你若是想了解長安門閥,不必舍近求遠,你那堂妹章引玉,真真是個無所不知的包打聽。至于這福徵寺裡的人……我會查清楚,你便不要以身犯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