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雨雪漫天。
“你别多問,隻要把貨送到原郡北郊外的槐安村,你們祁将軍自會派人去領。”崔環說這話時,風雪急急,遮蔽了他的表情。
他摟過趙知舟的肩膀,兩人頭對頭低聲嘀咕:“這可是個好營生,一趟這個數。”伸手比劃的時候,兄弟倆的貪婪表情盡數被他收在眼底。
“你們兄弟倆呢,好好幹,幹個三五年,便能攢下一筆豐厚家業,到時候就可以離開邊關,去中原買上萬畝良田,下半輩子就能做吃喝不愁的富貴老爺了。”
也不知是皚皚白雪更亮眼,還是白花花的銀子更驚人。
趙知舟一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錢,但他知道,有了這些,他和弟弟的下半輩子,就不用在邊關受苦了。
“你們做了幾年?”
章麓的聲音再次将他扯回現實。
趙知舟混沌的腦袋清明了短暫的一瞬,又陷入了無邊的幽深之中。
他喉間滑動一下,聲音宛若被狂風撕扯的破旗:“五年……”
“東西都送去哪兒了?”
趙知舟張了張嘴,猶豫半晌終究還是将那個地方,吐露了出來:“吐谷渾。”
“趙晚舟呢?”
“我不知道……”趙知舟的喉頭湧上一股腥甜,他似乎已經察覺到自己已是雄途末路,聲音帶着對死亡的恐懼,“他被崔環藏起來了,我不知道在哪兒,我也想知道他在哪兒……”
章麓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閉上眼跪坐在地上。
被黑布包裹的房屋燈火灰暗,猶如章麓前世在京城那充滿謊言的短短二十年。
趙晚舟,這個前世李謹煥的錢庫。
當年明明有過懷疑,為什麼會在李謹煥的花言巧語下放棄探尋呢?
明明離真相已經那般的近,卻因為想起李鶴霖,想起他對弟弟的情意與信任,誤了終身,害了家人。
她扶着桌子,一點一點站起來,挪動着腳步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待她行至門口時,背後突然響起一句拼盡全力的“對不起。”
章麓扯着破了口子的嘴角,卻怎麼也給不出一個回應,哪怕是假的。
她打開門,看着外面不知何時下起的鵝毛大雪,平靜道:“這句話,還是留着到地下給枉死的六十萬百姓說吧。”
言罷,她走出屋子,在章啟的攙扶下,一步一步離開了兄長曾經的家。
一個已經支離破碎的家。
趙知舟努力擡起頭,朝着打開的大門向外看去。凜冽的寒風在咆哮,席卷着羽毛般大小的雪花沖進幽暗的房屋。
他轉動着眼珠,盯着黑暗中唯一的雪白,身體逐漸僵硬,再也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他後悔嗎?或許,但人永遠隻會後悔被發現,卻不會後悔之前的選擇。
院外,章啟将章麓抱進剛剛準備好的馬車,裡面放着暖爐和湯婆子。可再暖和的地方,也融不化心中堆集的風雪。
“你打算怎麼辦?”章啟問。
他不打算越俎代庖,因為他深知,自己的妹妹如今還能活着,是被探尋真相的一根細線牽着,他絕不能讓這根線斷了,他承受不住再失去一位親人的痛苦。
“我們守在北境太久,是時候向外擴張了。”章麓抱着手中雕刻着蝙蝠紋樣的湯婆子,聲音淡漠如水,“章氏的大同商号要走出去,不再拘泥于幽雲十六州,我要它跨過黃河,越過長江,我要這天下所有的消息,再也瞞不過我的耳目。”
“你要從商?”章啟詫異。
章麓搖頭:“商号隻是迷惑外人的假象,我要重建解語樓!”
傳說解語樓是第一任虞慶侯章獵風所建的情報機構,在他去世後,霄雲女帝晏清姝的子侄永惠帝忌憚其聲勢,下令拆除焚毀。
但隻有章家人自己知道,解語樓是霄雲女帝一手建立起來的,它最繁盛的時候就是霄雲女帝在世的時候。霄雲女帝去世後,她的君後裴凜假死離京,攜帶解語樓的令牌來到了範陽,親手交給了章獵風。
解語樓在範陽重新紮根,卻一直隐在暗處。
如今,是時候将它擡于人前了。
章麓:“三哥,我要見神花長公主。”
*
幽暗的牢房裡,吐谷渾的神花長公主狼狽地坐在發黴的茅草上。
即便身陷囹圄、傷口累累,即便發絲淩亂,不複以往光鮮,但人們依舊能從她仰望窗口的側顔,窺得她一兩分絕世容顔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