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離離,采芡采薇,妹妹止衣,哥哥越山,送我薜荔……”
安振玄顫顫巍巍爬上屋頂,皃兒坐在屋頂邊緣,兩條細腿一晃一晃,嘴裡哼哼唧唧唱着不成調的歌謠,月朗星稀,微風徐徐,皃兒腳上的鈴環叮叮當當,“皃兒,搭把手呗。”
“妹妹蘼顔,哥哥涉水,予我紉蕙……”
安振玄總算爬到皃兒身邊,大大松一口氣,“這是什麼歌,怎麼沒聽你唱過。”
皃兒卻依舊不理他,仍舊哼着小曲。
“兩年沒見,你怎麼沒長高啊。”
歡快的歌調停了下來,皃兒身上散發着陰鸷的氣息。突然一隻手伸了過來,按在她頭上。
“很抱歉,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沒在你身邊。”
女孩的肩膀聳動,“嗚嗚嗚——”
安振玄本以為她要哭很久,誰知她假哭了兩聲就停下來,“安哥兒,我已經,哭不出來了,死人,是哭不出來的。”
皃兒和阿爸離開榆寨,參加相親大會,相親大會上有許多親年才俊,阿爸很快看中一憨厚漢子,皃兒雖然更喜歡安振玄那種小白臉,也知道過日子不能光靠臉,阿爸說這樣的漢子同阿爸一樣會疼人,她想想也是,就跟那漢子看對眼了,兩人定下一年後婚期,因為阿爸想多留她一會兒,漢子名喚彪子,同村來的有六個漢子和嬸子,彪哥說包括他同行的七人隻有三人相中,另外兩個妹子一個随阿媽來,一個随阿兄來,同皃兒,三個都是不同的村子,想到以後在一個村子生活,阿爸便同他們聊上了,聊到後來彪哥等人就盛情邀請皃兒他們去寨裡做客,能先看看夫家如何自然是好,三個女孩便随家人跟着彪哥他們去寨子裡。
彪哥的寨子名叫樟寨,離榆寨有三日半的路程,需要翻過好幾座山頭,一路上彪哥等人對未來媳婦們都很是殷勤,長輩們看得很欣慰,皃兒漸漸對未來産生了期待,她甚至大言不慚以後要給彪哥生五個孩子,惹得衆人一頓笑,彪哥熾熱得眼神看得皃兒羞紅了臉,他是一行人中長得最好看的,皃兒心中暗忖,雖然比安振玄差遠了,可比其他人已經好太多了,她該知足。
樟寨位于深山密林中,此地人煙稀少,比附近幾個山頭住的人還少,聽說是裡頭瘴氣多,但當地人自有一番生存之道,彪哥等人給大家分了一粒珠子,說含在嘴裡能避瘴氣,但也不用擔心,過了這片瘴氣,裡頭環境很好,各地規矩迥異,皃兒等人也沒太在意。
果然越過一片瘴氣地,眼前闊然開朗,樹影深深,流水潺潺,彪哥指着山腳下一小片地,能依稀見到幾戶人家,寨子裡的人家多數是依山而建的架子樓,隻有少數幾乎人家是在平地上建房,彪哥指的就是那幾戶平地建房的人家。
皃兒:“這可有大蟲?”
彪哥:“早些年有一條,後來給寨子合力捕殺了,皮還在祠堂供着,你若想看,我一會兒帶你瞧瞧去。”
皃兒欣然點頭。
下了山,有一條蜿蜒的小路直通寨子,還未等入寨,便見小路走出一個姑娘,姑娘眉眼柔和落落大方,笑着向他們走來,彪哥說這是他妹子芸姑。
“彪哥,你們可算回來了,帶這麼多人?哪個是相中的?”
芸姑掃過衆人,眼裡卻隻有彪哥,皃兒站在彪哥身後,隻覺芸姑眼神有些說不出的意味,偏又看不見彪哥的表情,彪哥指了指她,“這便是我相中的,皃兒,皃兒她阿爸。他們随我們來寨子看看,可得好好招待。”
皃兒羞澀地笑笑,芸姑主動挽住她的手,拉着往寨子去,“飯菜都備好了,且家去,勞累幾日辛苦了,多留幾日才熱鬧。”
方入寨,便見幾個寨民路過,見到生人說不出的熱情,“彪哥,又帶人回來啦!”芸姑暗暗瞪了那人一眼,回頭對皃兒說:“彪哥常年走在外頭,領過幾次人出外頭相看,他眼刁,總看不中,也就皃兒你,長得這副水靈靈模樣,彪哥定一眼相中你。”皃兒并不能感到此番話裡的恭維,從靠近寨子,她就感覺到不安,阿爸看出女兒的異樣,低聲詢問,皃兒隻說是有些累了。芸姑忙道:“既是累了,那快些用過飯早點歇息吧。”
彪哥家是山腳下的一個架子樓,比旁人都大些,幾人便都在他家吃飯,芸姑一直很殷勤得給大家夾菜,中途彪哥給人叫了出去,皃兒沒吃多少就停筷了,心裡想着,明日就走罷,這寨子人太少了,還沒榆寨熱鬧,反正定了一年婚期,到時再拖一拖,還是不想太早離開阿爸,安哥兒靜姐兒他們不知怎麼樣了。
待皃兒再次睜眼,竟發現自己雙手被綁了起來,四肢發軟,躺在三輪闆車上,推車的人正是彪哥,芸姑跟在旁邊走着,見她睜開眼便笑:“我就說她吃少了中途得醒,幸好事先綁住了她。”皃兒隻覺耳朵嗡嗡地,視線很模糊,她勉強擡起頭看四周,發現阿爸同另外相看的兩人家四個人都被放在闆車上,由樟寨的其他人推着,大家都昏迷了,她掙紮想其實,卻全身無力。
“你,你們,要帶我們去哪……”
彪哥垂眼看她,表情生硬冷漠,“你不是想看我們樟寨的祠堂嗎。”
芸姑嬌笑着依着彪哥半邊臂膀,“沒事的,很快就會過去,你死得不會太痛苦。”說罷她又看向彪哥,好似在試探:“怎麼,你舍不得?你還想像上回那樣用過再扔?别忘了上回險些就讓女人逃出去。”彪哥臉色難堪,他回避芸姑質問,“沒有的事,你别多心,吃一塹我還不長一智。”
【救救我們,誰能救救我……】
樟寨所謂祠堂,是一座建在半山腰的五層架子樓,烏木朱漆,爬滿藤蔓,搖搖欲墜,看起來有些年頭,上山的路不好走,樟寨的寨民各自背上闆車上的‘待宰豬羊’,彪哥直接将皃兒扛在肩上,倒挂之後她越發覺得頭昏腦脹五髒内府倒海翻江,卻漸漸有了力氣,她伸手往頭包裡拔出一根簪子,朝彪哥的腰紮了下去,彪哥吃痛慘叫一聲,脫手将皃兒扔下,皃兒險些滾落山下,芸姑及時拉住她的衣袖,抽了她一巴掌,“賤人。别耽誤了,再來兩個人擡她去。”後頭又上來兩個人将皃兒擡起來,芸姑去看彪哥的情況,好在皃兒失了力氣,簪子紮得不深,芸姑拿出帕子幫他按住傷口。
沒多久來到祠堂前,祠堂門上挂了一個牌匾,卻是朱雀二字。祠堂一樓空蕩蕩的,隻有柱子,衆人上了二樓,二樓顯然被修葺過,中堂供奉祖先牌位,那張彪哥說的虎皮挂在牆上,猙獰的虎頭仍帶着生前的殺氣。
直到來到三樓,興許是位置的原因,三樓的窗子都打開,裡頭仍是一片昏暗,芸姑點亮樓裡柱子上的油燈,三樓同一樓一樣,同樣空蕩蕩,靠近山牆的一面樓牆卻破了個大洞,露出山牆土色,破開的樓牆後竟是一個能通一人行的山洞,洞口昏暗幽深,如大蟒張嘴,深不見底。衆人神色有些緊張,芸姑讓背人的幾人快些進去,平日都是彪哥帶頭在前,彼時彪哥受了傷,身沾血氣,不敢入内,幾人便露怯,芸姑見狀暗罵沒用,領頭帶人進去,彪哥想攔住她,她怕夜長夢多不想耽擱。
芸姑不敢點火把,隻拿了一盞油燈,借着豆星燭光一點點探路,身後跟着便是擡着皃兒的兩人,皃兒腳也被捆上了,防止她掙紮,可越往裡,她心裡越慌得厲害,她忍不住一聲聲喚着:“阿爸,阿爸你快醒醒!”
“快把她嘴堵上,别驚動裡頭的東西。”芸姑聽着垂死掙紮的呼喚,心中也煩躁得很,不多久總算摸到轉角,“到了,丢下去吧。”轉角是一個往下的斜坡,身後的人陸續将獵物丢下去,皃兒是第一個,扔她的人很粗暴,淩空一甩,她頭便撞到牆邊摔了下來,她掙紮不安,可斜坡太滑又不長,她很快到地,沒等她起身,陸續被扔下的人撞到她壓在她身上,徹底起不來。
芸姑舉着油燈往下照了照,什麼也看不到,突然她覺得左手一癢,似有蟲子爬上,她吓得忙甩手,應是給彪哥捂傷口時沾了血氣,惹來東西,她慌忙走出洞口,“快走!”
見人安全出來,彪哥松了口氣,忙迎上,芸姑慘白着臉搖頭,其他人臉上有些喜氣,“有了這些人蛹,就能多拖些日子了吧,寨子能安生許久,這次多虧阿彪了,沒有你,那幾個小子也不能帶回人。”
衆人離去,彪哥和芸姑落在後頭,芸姑小聲道:“彪哥,我們還是早些離開吧,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彪哥忙止住她,看向前頭寨民,恐被他們聽去,“回去再說。”他們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他和芸姑若想離開,被其他人知道,死的就是他們。
阿爸沒多久就醒了,他身上身下都壓了人,他一動身,幾人散開,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醒來,四周漆黑一片,恐懼渲染開來。
“怎麼回事,好黑,這裡是哪裡,阿媽,阿媽你在哪兒!”
“囡囡,阿媽在這裡。”母女抱做一團。
那對兄妹也找到對方,“哥哥,我怕。”阿哥安撫阿妹,“沒事,哥哥在,我們該是被騙了,這樟寨到處都是古怪,可為何他們就把我們扔下這裡,東西也沒丢。”
阿爸摸出一個火折子,打燃,四下看看,似是一個洞穴,囡囡腳碰到一物,她失聲尖叫:“啊!這還有個人!”阿爸撲上去看,正是皃兒。
阿哥接過阿爸的火折子,起身探路,發現一個斜坡,想上去,踩到斜坡上的青苔滑了下來,險些摔倒,阿妹扶起他,“哥哥,别走!”阿哥拍拍她的手,“沒事,我去探探路。”他摸索着找能上腳的角度。那對母女也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