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正道人,快快請進,我家姑娘恭候多時了。”小潤滿臉喜色,清正道人擡手一掃浮塵,神色冷淡,一副世外高人不可名狀的清高。小潤見此忙道,“咱藍府喜事将近,昨日已選好新姑爺,如今就差選定良辰吉日,故煩請清正道人替我們姑娘分憂。”
“不急于一時,可把庚帖備好了?”
清正道人一路随小潤越過二重門進了後院堂屋,“都備好了,在裡頭呢,姑娘也在裡頭。”
清正肅穆的臉上顯出一絲喜色,暗自點點頭,未等他高興,小潤又道,“還有一事,藍府閑置多年,姑娘想請道人做一場法事,辟邪正源。”
“法事?”清正一愣,有些慌張,“先頭來請可沒說要做法事。”
“道人放心,一應器物,藍府都會派人去道觀親請,道人需要什麼,隻管吩咐,咱姑娘想趕在成親前辦妥,就勞煩道人在藍府多待幾日,等吉日選定,法事做罷,必不虧待道人。”說着已到堂屋,“道人稍等,小的進屋通報一聲。”
清正一見人進屋,當即裝不下去,抓耳撓腮的,毫無風骨,嘴裡念着,“完了完了,今天是雙日,我不會做法事啊,不怕不怕,讓人去取器物,他知道了,他這麼聰明,一定有辦法的。”
簾帳一打開,清正又恢複到仙風道骨的道長模樣,頗能唬人。
清正打一進屋便感到一股涼意,與屋外的暑氣形成對比,隻見一個衣着些顯清涼的姑娘靠在貴妃椅上,身旁小丫頭搖着絹扇,屋裡放着冰盆,另一個更小一點的丫頭拿着蒲扇對着冰盆扇風,無論大小,屋裡的三個姑娘都模樣俊俏,尤為貴妃椅上的貴女最甚,已過及笄,身姿婀娜,膚若凝脂,明亮的杏眼柔和了眉角的淩厲,沁人心脾。
“藍姑娘。”清正躬身,神色掩不住的谄媚。
藍靜這才擡眼,打量對方一番,輕笑,“不想道長這樣年輕,快請上座,小潤,上茶。”
清正在下座椅上坐下,接過小潤遞的茶,卻發現觸手微涼,微微詫異,卻聽藍靜道,“道長見笑,我慣了喝冷茶,道長若不适,我命人再去沏一壺。”
清正連忙擺手,“罷了罷了,修道之人,修心正身,客随主便。”
秋蘿從裡屋取來庚帖,紅帛包裹薄薄一張紅紙,清正恭敬接過,卻沒立即打開,“合貼是大事,貧道需沐浴齋戒一日,正好姑娘需要貧道做場法事,不如待貧道先回道觀将一應器物帶過來。”
“這點小事不勞道長親自動身,讓底下人去辦即可。”清正支吾想推脫之詞,藍靜便已命小潤,“你一會去命人帶東西來,需帶什麼,道長列個清單給小潤,他還算認得幾個字。道長既要沐浴齋戒,索性就在西院安排一個房間給道長,需要何物,也隻管跟小潤說。”
清正尴尬笑笑,“那就勞煩小潤爺了,是了,這合貼還需新姑爺的庚帖。”
“他正好在西院,道長随時可找他。”
小潤提醒道。“姑爺今早去了武館。”
“是麼,那就等他回來再通報。”
“白娘子以簪為器,把手一揮,那嵌珠混沌緣木簪如一把利器劃破天際,竟将天河引下,直奔金山寺。”扶尺一拍,說書先生把扇一合,緩聲道,“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頓時泗水樓裡人聲鼎沸,哀怨四起,堂内不過十張桌椅,都坐滿了人,坐不下的,圍着主堂,或站或坐,攏共也有一百多人,正聽入迷,紛紛鬧着聽下段不讓先生離堂。
每日申時,泗水樓裡的說書先生都會在主堂落座,擺着一張桌椅,桌上放着扶尺一把,手持紙扇,撫着胡須,娓娓道來,最受歡迎的便是《白蛇傳》、《梁祝》等志異民傳,偶爾念幾句《詩經》,所聽者卻寥寥無幾。
雍州城裡,州府無能,兵馬羸弱,連年大旱,地裡長不出莊稼,不少農民被迫落草為寇,拿着鋤頭攔截來雍州交易的谟羯商人,有能打的,竟也打劫成幾波,自此出了名,漸成門派山頭,因這,雍州城不少百姓人人能武,以抵禦時常來犯的敵人,如韓緒之類的武館也有許多人慕名而來。
不知從幾時起泗水樓便成了這些江湖人士最常聚集的地方。
李刀便是其中之一,因在打鐵鋪當過幾年學徒,一身腱子肉,家裡窮也娶不上媳婦,自入了‘江湖’,便提着一把大刀四處遊蕩,去拜過山頭,因不是同村的遭人妒忌不足一年就被趕下來,跪過門派,卻也待不滿兩年,因調戲嫂子被亂棍打了出來,如今二十一二,武藝沒有進展,憑着一把大刀流氓的名聲卻越發響亮,江湖人稱燒刀子,混不吝的,沾火星子就能着,進肚子燒心撓肺。
彼時混在人群中起哄着要先生續章,因沒錢,上不了桌,隻花了兩文,端着一疊花生,和一小杯酒,淺嘗細品。
說書先生文奇是個秀才,因一口利落的嘴和過目不忘的記憶,在泗水樓上座成了‘先生’,最是受不得捧,連連擺手,盛情難卻,隻道,“這古講章法,文以理緻,一行有一行的規矩,白蛇的下回我便不講了,但得各貴客盛請,學生便給大夥說說這南邊的奇事吧。”
“話說這南蠻百越劃分多國,各為其主,一直是我軒轅屬國,這南蠻之地以泾河山脈為據,各自奉主不一,有信仰母神說的,有奉養山神的,甚至有把弄蟲仙的,不一而足,數千年來大大小小的族群盤踞在深山密林中,偶有出世卻少與外族通婚,直至百年前才在高祖的帶領下,打通與百越的隔閡,汴梁的越國公府第一任越國公也是當初出自百越之地的三位國公之一,如今三位國公後代也僅剩越國公府一支,數月前在滄州暴斃的老越國公也就是其後人,”文奇扇面一合,在桌上一敲,“其姓藍,其分支便是當地大族藍氏,如今在這藍府的姑娘便是越國公府唯一的後人。”
衆人一聽便來勁,這藍氏女的名頭響徹雍州,其風采為人更是傳了又傳,當日藍氏女進城的場面誰沒見過,簾帳後的臉誰人能忘,就是昨日轟轟烈烈的比武招親,不少人也去瞧過熱鬧,那縱馬一躍的紅衣炫人奪目,再聽這尤物竟有這等家世,更是激動的哄着先生多說一段。
文奇卻搖搖頭,示意不敢多言貴人,隻轉回百越傳說,“就說這百越之地,主神衆多,原是各不相擾,隻近年來聖女之說再起……”
台上人說的慷慨激昂,台下人聽的激情澎湃,獨李刀聽的心不在焉,因這後台進了個嬌娘子,嬌娘子是泗水樓駐場的賣唱女,跟着瞎眼的老父遊曆江湖,來到泗水樓,得老闆憐惜,因有一把好嗓子,其父拉得一首好曲,得每日在說書先生評書後上台唱幾曲,李刀來過幾次,早已被那小娘子吸引住,得了文錢就來套酒聽曲,今日站得近,位置略偏得已見到後台,往日這孤兒鳏夫踩準了點來,上了台唱完便走,今兒因文奇拖堂,父女倆隻好在後台準備,也讓李刀得了空。
他溜進後台時,正巧盲父走開,獨小娘子擦拭琴弦,小娘子單名一個農,不過及笄之年,已生得亭亭玉立,李刀見那細嫩的小手來回擺弄綢帕頓時心癢難耐,一時沒忍住就沖上前拉住對方的手,農娘吓一大跳,隻見一個背着大刀的壯漢一臉色相緊拉她的手不放,想要大叫又怕擾了前台先生的評書,不防,被李刀拽着親了幾口。
“聖女起自紅衣教,羅衣蓋紅雪,憐我天下民。紅衣教最早源自母神說的南越國,傳說母神造人,衰竭神力而落南越,天降紅雪,聖女及笄那年,神迹再現,天降紅雪,自此,聖女帶領紅衣教收服百越衆國。”
盲父回來時,農娘連忙哀嚎,李刀不懼這瞎子,不料雖瞎耳聰,琴弓一揮抽在李刀身上,任李刀如何躲都躲不過。氣急之下竟拔出大刀,農娘驚呼,忙拉着盲父到一旁,跪地求饒。
李刀人雖好色,卻自持江湖兒女,不做欺淩霸弱之事,當即洩氣,“我不過仰慕娘子才貌,想與娘子相好,娘子若不依明說便是,我燒刀子人雖混了些,也不會做欺負你盲父之事,方才一時情急,忘二位見諒,快快請起罷。”
農娘以袖抹淚,掩去神色,方才扶起盲父,“壯士看得起農娘一賣唱女,是農娘的福氣,隻是壯士猛然出現,當衆拉扯,農娘雖身為下賤,也不是任人輕易欺辱的,家父愛女心切,一時錯手打了壯士,望壯士莫惱。”
李刀一聽,嬌娘子有意示好,當即大喜,上前又想拉扯,被農娘躲過去。
“壯士莫急,農娘這會子還待上堂,咱父女倆就指望幾文錢過日子,耽誤了時候惹惱了店家,怕是隻能露宿街頭,壯士若有心,不若待農娘唱完這曲兒,收拾收拾就來。”
“行,都聽你的,那我在前頭聽曲,待你下了台,咱後院見。”
農娘低頭,輕抹一下淩亂的發髻,點點頭,側身去,又回望了李刀一眼,神色不明。
李刀半信半疑,回了前廳,果然不一會兒農娘并其父上台,咿咿呀呀唱了起來,不時還看向李刀,李刀更是心中歡喜,恨不得農娘快快唱罷下台與他纏綿,又舍不得農娘現在情意綿綿的吊嗓。
待農娘快唱罷,他才起身到後院,等了一會兒,便來人了。
來人不是農娘父女,卻是原該下台離去的說書先生文奇。
“怎麼是你?農娘呢?”
文奇詫異道,“不是你讓農娘請我來,這會子你問她?早走了。”
李刀大怒,“怎麼走了,去哪了?她可有留話?我與她相約,為何來的是你?”
“你這人,颠三倒四的,我該回答哪個,她既與你相約,為何指點我來,莫不是耍我的罷,我還要趕回去念書呢。”
李刀拔刀一揮,甩在一旁的石凳上,生生劈出一條痕,驚得文奇倒退一大步。
“他娘的,竟敢耍老子。”說着一把推開文奇走了。
文奇心有餘悸,好半天回過神來,“粗鄙不堪,有辱斯文!”
一連數日,李刀日日來,卻再也不見農娘,方知這娘子不是真心與他好,身上銅闆一個不剩,隻好去耍耍大刀,賣藝讨幾分錢,扭頭就把農娘的事忘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