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3是展奶奶的大壽,正89歲,虛90。老人有辦進不辦出習俗,所以這天展家所有人齊聚,邀請了親朋好友在自家餐廳給展奶奶辦大壽。
一早,展月就讓奶奶換件喜慶的衣服。展奶奶說年紀大了穿亮色太張揚了,怎麼都不願意。可最後還是抵不過大孫女的苦心勸說去勉強換了件暗紅色花紋的衣服這才得以清淨。
她知道大家是想讓她開心,可上了年紀人都不喜歡過壽,何況她馬上90,太老了。自己如枯木将腐不說,家裡也眼看着疏枝淡影,沒有一個讓她能放心的,她怎麼開心得起來。
她這一輩子過得坎坷,早年窮困,中年喪夫,不曾改嫁。帶着孩子背井離鄉奔活路,生活越來越好,日子是越來越富庶了,她一年老過一年,轉眼就90,但孫輩們卻一個有一個的問題,不孕,不生,不喜歡男人。
她知道老樹莫問新藤事,兒孫自有兒孫福。可眼看着樹木度過這個秋冬,再不發芽就要凋零了,她心裡始終記挂。
在房間打完電話的展甯出來就看到今天過生日的奶奶穿着件不常穿的暗紅色花紋的衣服沉默的坐在沙發上,那空寂的眼睛像是一口幹涸的老井。
看着奶奶過生日也沒有絲毫高興的模樣,展甯怎麼可能不知道奶奶的心思,她心裡哽着難受卻不能說。隻笑着上前挽住奶奶的手臂,握住她如揉皺的牛皮紙般的手,說:“奶奶,不要擔心,該有的會有的。”
展奶奶沒說話,隻笑得溫和的拍拍小孫女兒的手。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孩子,倔犟執拗又執着。這一年她的乖順和她讨好所有人的态度她看在眼裡,知道她過得很不開心,全然沒了她記憶裡的模樣,她很心疼。
她太老了,活不了多久了,有時候她都在想,人生一轉眼也就過了,要不就順着孫女的意,讓她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去吧。可家不是一個人的家,也不是一個人能說了算的。
一家人到餐廳的時候是中午十點半,客人還沒到,展爸和展媽一到餐廳就忙着去後廚看菜準備得怎麼樣,出來後又囑咐經理一會兒來拜壽的客人怎麼安排不出錯。
十一點的時候陸續有親朋好友和鄰居到來了,也就真正開始忙起來,作為主人家陪着閑聊是必不可少的,圍繞的話題不過都是周圍共同熟知的事物和兒女。
“小君啊,我識個風水佬好靈?,等佢同你睇睇,執下風水可能轉運呢!可能過多排甯甯同盼盼兩人都冇事,就開枝散葉啦!”
說話的是展甯她們的一個旁支叔伯,以前和他們家關系一般,也是最近半年多開始來往比較頻繁的。
人的普遍劣根性有一條就是,作為親戚朋友,你可以好,但不能比我好太多,不然我心裡就不平衡。所以在展家出事後,知道她家大女兒不孕,二女兒嫁到國外去了,三女兒居然還是個同性戀,心裡也就那裡都平衡了。以前和她家交情一般的鄰居或者親朋都對他們都熱絡起來,還時常對她們目露同情。
“唔使擔心啦,我初一先去南華寺求過簽,菩薩話我冇事?,仔系遲少少點(孩子隻是來的晚點),好快就報喜?喇(很快就會有的)。”,展媽幹笑着回應這個堂哥,無論他是真情還是假意,她都不待見他說的話,隻是今天是壽宴人家來做客不好發作。
而她說的也算是實話,展甯一年多前溺水昏迷的時候她許願如果女兒能醒過來她後半輩子就吃素,初一十五去供菩薩,她一直在踐行。這個月初一的時候她也去了,遇到有人求簽,半天搖不出來就作罷了。她去試了一下,搖了七八下就出來了。
上面的簽文是:欲求勝事可非常,到頭必竟成鹿箭。日吉時良萬事全,福祿自然永綿延。
看起來是個好簽,她拿了錢去解簽,得到的回應是,她求的事情有點困難,可能不會如她所想,但是等到時機合适的時候還是水到渠成的。
這話說得就跟路邊算命的套話一樣,全然就是各一半,靈不靈都有得說。但是展媽如今信佛不好在寺院裡诽謗菩薩也就全當好事多磨了,現在說出來正好堵這個堂哥的嘴。
而展甯誰和她說話,無論說什麼她都禮貌的叫人,然後不卑不亢的回答。讓不少親戚誇她比以前有禮穩重得多。
“聽說中藥調理可以醫呢種病,甯甯你要唔要搵個老中醫睇下啊?”
展甯笑着,“好啊,我遲啲去老中醫嗰度睇下。”
“甯甯,經曆咗事,真係成熟穩重咗好多喔。”
面對誇獎,展甯坐在一邊隻露出淺淺的笑,沒有多餘的話,心裡想着把那份蝦餃帶蒸籠全塞那些個叔伯嘴裡。
她這麼想的時候,看到門口她大姐在一邊向她招手。她和她媽說了一聲就過去了。
“甯甯你去車庫接一下送蛋糕的人,告訴她們從那個口上來,九層蛋糕,一個個搬,看着他們别把蛋糕弄砸了。”
店裡那麼多店員,為什麼展月偏偏讓展甯去,隻因為她幫忙招呼客人的時候,在一邊看到自己妹妹面對那些親戚的問題,雖然表明笑得溫和,放一邊的手已經撰成了拳頭,她怕她再在哪裡呆下去能不顧場面挨個把桌子掀了。以前的展甯被惹毛了可是真的能不顧長幼做出這種事的。
展甯被支走了,其他人的探讨對象又落到了另一邊的展盼身上,而展盼面對這群人試圖的洗腦讓她帶着她的外國老公回國定居生孩子,孝養父母,她隻笑着不搭話。
那些人知道她是世界知名大學的大學講師,在這種極度有文化内涵,被知識高舉,幾乎沒有弱點的人面前他們說着說着都有些氣短。雖然人家笑眯眯的,但都覺得壓迫和不自在,這種老師的力量讓他們自然而然的就放過了她,轉移了話題。
桌子上不知道誰的電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大家都自覺看了一下自己包或者口袋,反應過來手機鈴聲不是自己的,左右看了半天發現是剛剛展甯坐的位置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個手機。
展媽也反應過來響的是展甯的手機,看她人不在,就想着給她挂斷。可拿起電話,看到上面的備注就一個字母A,有些奇怪。A是字母表的第一,這麼備注這個電話就會在聯系人列表的第一個。
展媽稍稍皺眉,可想到最近女兒因為公司的事情忙得腳不沾地,而且她今天本來上班,是請了假才休息的。就以為是她公司什麼重要的人,為了不耽擱也就接了,想着和人禮貌的說一聲等展甯回來了馬上讓她回話。
聽着電話鈴聲呲呲啦啦的催促,不知怎麼展媽心裡聽着這個聲音心裡有些莫名的堵挺。
她咳嗽了一下,剛接通電話想說話,就聽到那邊立刻傳來急促又痛苦的聲音:“哈……展甯……你快回來,啊……,展甯……”
這個聲音雖然消失在耳邊了一年多,但永遠不可能從展媽的心裡消失。哪怕是現在對面的聲音夾雜着驚慌痛苦的喘息,她依然一下就辨認出了。
她瞳孔放大,心一下提起來,試探着喊出:“張玉彎???”
那邊的人聽到她的聲音後,原本忍耐不住湧出的痛苦呻吟瞬時被掐斷,電話裡一片寂靜,而後還不等她再叫出那個名字,那邊就嘟一聲挂斷了電話。
展媽按動手機想再次撥打過去,彈出的輸入密碼頁面讓她反應過來這是女兒的手機,她打不開。
是張玉彎!絕對是張玉彎!!
她為什麼會打電話給展甯?
這個自問的問題讓展媽一愣,被掩埋的一切在這時突然奔她而來,一個個撞到她的神經上,瞬時連接,終于讓她想起了這個女孩子和自己女兒的經曆的種種和她們之間的情深似海。
桌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展媽在接聽電話後神情的驟變,也聽到了她叫“張玉彎”這個名字。隻是他們都隻知道展甯曾經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兩人鬧得挺大,可都不知道這個女孩子的名字。
别人不知道,展盼是肯定知道的。她在聽到她媽對着電話叫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裡也咯噔了一下。
展媽和其他人笑着說一聲失陪一下,就拉着二女兒往門口去。她想讓展盼去找展甯,她要問問展甯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張玉彎要給她打電話,她們兩個人不是一年多沒聯系了嘛!
走到門口,還不等展媽讓展盼去找找人,就看到幾個端着,推着好幾層蛋糕的人出了電梯,展甯也跟着從裡邊走出來。
展甯一出電梯門就看到了媽媽和二姐在門口站着,二姐表情雖然有些凝重但比不過她媽氣沖丹田的模樣。
“怎麼了?”,展甯上前,看着她媽和二姐問道。
展媽瞪着眼,等送蛋糕的人走了才捏着手機,嚴肅的質問:“為什麼張玉彎給你打電話?你們……”
“她打電話過來了!!”,展甯隻聽到她媽前面句話就驚慌起來,也不聽她媽把話說完,就快速抽回她手中的電話,以最快的速度解鎖找到通話記錄,看到第一通電話不過十多秒就被挂斷。
展甯屏住呼吸,今早她才和張玉彎通過電話确認了她沒事,還說等下午她找借口早點溜回去陪她。張玉彎現在35周多,距離醫生給的預産期還早。但肚子碩大滾圓,走路時常被墜得腰疼。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強烈的不祥預感讓展媽抓住展甯的胳膊壓低聲音,嚴肅問道。這一年多她再沒有用這樣嚴厲的聲音和女兒說過話。
展甯沒有回答,她隻撥通了張玉彎的電話,在電話一聲聲的嘟嘟聲中心裡經曆了千般潮水翻覆。
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她們養成了她在家的話張玉彎會發消息先确認再通話的習慣。
電話響了十多聲後終于接通。
“喂!你怎麼?是不是……肚子痛?……沒事沒事,救護車打了嗎?……好好好,你深呼吸,躺沙發上不要動,不要起來走!!我馬上回去……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很快就到!!”
展媽看着女兒在打電話時,急得身體顫抖,還有些語無倫次的樣子,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大。
從展甯熟稔的通話裡她知道自己被騙了,全家都被騙了,展甯從來就沒和張玉彎斷過聯系!
她們到底在做什麼?!!
展甯挂了電話身體還是止不住的顫抖,她要快點回去,回張玉彎身邊去!她正對面是标着逃生出口的樓梯間,她跨步就跑過去,撞到門上才反應過來電梯去車庫比較快,又趕忙去按電梯。
展媽拉住明顯已經慌不擇路的展甯,“展甯!你和張玉彎到底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