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顔盛在村落中看到許多熟悉的面孔。她們都是斂瑕手下的人,此時就好像解甲歸田似的,已然沉浸到田園的和樂生活中,全無鬥志。
斂瑕正大光明地走在道上,沿途不少老人親切問候,時而瞥來好奇的一眼。
待回到屋中,斂瑕關上房門,耳尖微動,确認沒有人在偷聽後,轉過身再次緊緊擁住顔盛。
“我真的……真的沒想到你會一個人來找我。”
“将軍呢?還有我手下的那些兵士,現在如何了?”
她松開手,面上浮出幾分焦急。
看來,這家夥應該是沒有叛變。
至少目前看着不像。
顔盛坐在床沿,好不容易才放松了身體,長舒一口氣後把這些天的事情毫無保留地解釋出來。
包括周浮優的信任、王彥,也就是真正的求鋒的投誠和自曝,以及金佑英和左心對她的擔憂。
當說到王彥将桃源鄉的事情曝光,并希望周浮優以此立功時,斂瑕的神色再也平靜不下來。
立功立功……單一個情報怎夠将軍立功呢?王彥的意思,自然是,将桃源鄉一鍋端,徹徹底底地鏟除蠻族,使其再無翻身之日。
以周人對蠻族的态度來看,若戰火波及桃源鄉,那麼這些平頭百姓被俘虜後,便會淪為仆役,分散到各地去,輾轉不同人家,做牛做馬。
此生跪,世世代代跪。
不知要受多少屈辱。
剛剛那些面色慈祥的老人家,和善的姨姨姑姑,勤懇的獨身農戶們,還有那些無憂無慮的小孩兒……窩在她懷中玩鬧的小毛頭。
這些人的後半生,會蒙上永遠的陰霾。
“我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麼把你當做求鋒,也不知道你是否真心享受這裡的生活。”
顔盛見她握拳沉默,心中輕歎。
“但,我會永遠站在你背後,無論你想面對什麼。”
斂瑕望向她,望進那雙紅褐色的溫潤眼眸。一時間,翻湧沸騰的心緒,竟然平靜下來,笑容無奈。
“需要我留在這陪你一陣子嗎?”顔盛微彎眉眼,擡手撫平對方臉上的悲傷和猶豫,“畢竟你在這裡半年多,外面才十幾天,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給你考慮。”
“好。”
斂瑕忍不住湊近,将腦袋靠在她的肩膀,就這樣靜靜的,靜靜的,時光都像鎖在了這一刻。
新客人顔盛,就這樣似乎順理成章地住進了桃源鄉。
她與斂瑕同吃同睡,大多時候形影不離。
一開始,相比于斂瑕堅實可靠的模樣,顔盛看上去實在是太過瘦小孱弱,皮膚白得像雪,根本不像能做粗活的人。
那張臉生得清俊明朗,活脫脫一副教書相,适合在講台桌上帶孩子們搖頭晃腦地讀幾個大字。
然而,她卻是在接下教導孩童的活計後,又扛鋤頭又提水,又會捏肥又塑苗,簡直就是種地的一把好手。
沒過兩周日子,村裡的鄉親們就喜愛起了這個做事勤快,幹脆利落,溫柔明亮的白發女子。
就連總是糾纏在斂瑕身旁的小孩子們,也不禁被吸引過去,時常用相同的辦法求顔盛陪着玩。
搞得斂瑕偶爾不免飄出幾縷酸味,夜裡躺在榻上,面對着地鋪上的顔盛,扁扁嘴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最後糾結到被顔盛睜眼逮住,逼問之下才知道是這麼點無傷大雅的小事。
又是幾日過去。
斂瑕趴在桌旁,遙遙望着不遠處空地上與孩子們玩得正歡的顔盛,眼中微微泛酸。
抹了抹眼角,心中還是亂糟糟的。
她原以為,顔盛說可以留在這裡陪自己一陣子,這一陣子,不會太久。
等耐心耗盡,便強硬地帶她走,不留任何情面。
于是她也就好……給自己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