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櫻桃樹的時候陸笙注意到他左臂的不自然。
“哪裡來的櫻桃樹?”
“去溪口村挖的,那裡有很多櫻桃樹,風光也很好,雲山霧罩,鳥鳴莺啼。”崔息撫摸一下櫻桃樹上剛長出的新葉,語氣有些感慨。
“櫻桃價貴,居然沒見溪口村的村民出來售賣。”
“我與他們說過,他們說櫻桃本身價格就不低,運過去價就更高,價高了便沒人買,那些鄉紳們家裡就有櫻桃樹,需求不大。”崔息耐心解釋。
解釋完,他将左手背過去,身體微微前傾。
“其實,這次是因為處理了幾個劫道的匪徒又查訪了些民情才回得如此晚,以至于過了雨水。”
雖然陸笙不說,但崔息覺得自己應當解釋。
“那三花呢?”陸笙不問他,反倒問起那隻貓。
“當時寄養在湯伯那,秦厭已經帶回來,你若想它,我喊他給你送回來。”
陸笙笑說:“不必了,秦厭更記挂它些。”
“那你呢,你記挂麼?”崔息沒能守住自己不能脫口而出的話,他懊悔,怎會如此唐突,隻願她沒聽出來。
“嗯,記挂的。”陸笙看着他的眼睛說,心想好歹也是她救回來的。
崔息知道她是在說三花,可抿不下笑。
隻是陸笙忽然走過來,抓住他的衣袖往上一剝,崔息的手臂沒有半點傷痕,線條明晰。
“怎麼了?”崔息問。
“沒事,沒事。”陸笙把他的衣服放下。
“對了,你還記得你說要幫我壘石牆麼?你看,字我已經在寫了,石牆卻沒一點動靜,再晚一些就要耽誤我種木香。”
“謹遵夫人教誨。”崔息行一個禮。
又問:“你這屋子改得真好,這木珠簾别有新意,還有我畫屏的位置麼?”
“自然是有的,即便不能畫屏,你也可以畫壁,把我們後園的壁全部畫一遍,羨煞别人。”
崔息看她笑得燦爛,被人埋伏吃虧後最後那點陰霾也消散了,忽覺人間值得,他甚至快要答應這個“無理”的說法,把丹青揮灑其上。
“人家院子還是白牆好看些,畫得太多,搶了自然草木的風姿,到時相看兩厭。”崔息給出一個理性的建議。
陸笙一想也是,繁要簡配,自然之景已經繁茂就不必做那種怪事,又覺得好笑,怎麼?他還真考慮把這後園畫滿?到時候四年任期過了牆都沒畫完。
“雲塵所言甚是,走,我們去挑個地方把櫻桃樹栽下去。”陸笙一把抓起盆就往外走。
兩個人圍着退休居轉了一圈,最後選擇把它種在香草圃附近。陸笙撐着鋤頭,崔息握着鏟子,澆水的木桶放在旁邊,水全部沉入土地,櫻桃樹附近一片凹陷的濕土。
看着這棵櫻桃和附近正吐新芽的枸杞,陸笙想:怪不得說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四季變化還真在其中,四時有花信風,比單純的文字和溫度描述季節更栩栩如生。
“都城的櫻桃會比我們種的好吃嗎?”陸笙忽然問。
“自然是我們種的好吃。”崔息着重點在她的“我們”上。
陸笙哈哈大笑,已經在想綠葉遮櫻桃的景象,她又拉着崔息,給他展示自己種的香草、移植的花木。
崔息訝異于她今日的活潑,順着她一棵又一棵地看,一種又一種地認。歸園田居似得幸福讓他喜悅洋溢。
陸笙指着一株分出葉片的瓜苗問:“你的手臂還好麼?”
“好……”
崔息說出口便意識到不對,陸笙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原來她剛才都是做戲,讓自己誤以為聲東擊西成功,結果她在這等着他“招供”。
“是右臂嗎?”
“嗯,略微受了些輕傷。”還是瞞不住她。
陸笙疑惑:“為什麼在張大夫那不回家?”
“外出遇險未結痂,血光之災未去不宜回家。嗯?你又如何得知我在張大夫那?”
“猜的。”是那點味道帶來的直覺。
之後陸笙又問:“是謝家派過去的麼?”
“隻是尋常劫道的毛賊,雨夜濕滑便受了傷。”崔息沒說傷是他去抓苗木才意外受的。
“阿樂,你怕麼?”
“怕什麼?”
“謝家報複你我,在暗處伺機而動。”
“不怕,我和珞雲把鄉紳們做的買賣大緻統計了一遍,謝家最多,所以謝家要産什麼,産多少,如何安排,這事也夠人家忙活了!報複我們和生産這兩者人家也是知道孰輕孰重。”
陸笙通過這段時間的研究,知道永平鎮暫時處于平衡之中,雖然謝家是看縣令不順眼,但目前的大方向一緻,通商。但是看着崔息的眼睛,陸笙知道他不是問理論上的情緒,而是問一些真情。
“怕,但不是怕謝家報複,隻怕全力以赴卻一事無成。雲塵,你怕不怕?”陸笙側首問他。
“怕,我怕得事情比夫人多。”他最近常說這兩個字,陸笙已經聽習慣。
雖然說的是怕,但兩個人卻笑,都感覺心裡忽然空空如也,隻有如風吹來的喜悅,神魂充盈。
一陣風來,飛花四散,崔息幫陸笙把散開的發絲攏到耳後,又戀戀不舍地收了手問:“是不是太沒出息?”
“已是雖千萬人吾往矣,怎麼沒出息。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