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靜默地站在那,呼吸春氣。
呼吸得人如草木也要紮根時,陸笙開口:“明日立春,我與豐娘要做春餅、春盤,五辛盤雲塵大概不愛吃,除此之外還有有忌口的麼?”
“明日我須得往附近村社觀禮,順便督促春耕要事。”崔息語氣略帶歉意。
“嗯,明府是應擔勸課農桑之責。那你可有眼福了,這邊的演春要接句芒神、鞭春牛,有些和土人相近一些的村落還會有人扮演春官!稚童會帶着春燕到處跑,有些心急的還能把風筝拿出來拉着。”
陸笙細數,雖然有些事是聽說的,但她很喜歡這些細節,這些才是生活之中的年輪。
“你要與我一起去麼?”崔息問。
“這不是做糊塗事麼?我去做什麼。而且家裡的立春也得過,男主人不在家,女主人總要在的。”陸笙拒絕了,又覺得他這建議不靠譜,他這是怎麼了。
縣令去巡查不止農耕,司法、稅收都會看一看,有時就會有人命案。陸笙想起去年那件事,他是不是心裡還在發悶。
“聽說去年,去年是你親自處決的犯人。”
崔息轉過頭來看陸笙,她的眼神很平靜,沒有質疑也沒有恐懼。
“确實是我親自的動的手。”
“你對家人都太好,有點想不出你那天的模樣,應該很威嚴吧?”
“還以為阿樂要怵我。”崔息聽她這麼說心裡有些暖意,同她玩笑。
“威嚴是威嚴了,那天雲塵的心情應該不大好的,殺了人總還是不舒服。”
陸笙覺得崔息心裡多少有些難受。而且這種心情如果沒有挑出來勾掉會不舒服很久。從前老莊也會跟殺了歹徒的镖師說說,用他的話就是把心中的結症勾出來。
走镖遇到歹人是常事,性命搏殺不多,但有,不過陸笙通常是駕車那個,被護在最裡面。
崔息聽了她的話想伸手抱一抱她。
“這麼看我做什麼?”陸笙覺得他眼中幽深。
“沒事,以後我們夫妻能一起寫字麼?商道複通,宴飲交遊不可避免,或許刺史大人也将來此巡視,那阿樂在帖子上落款簽名會露怯的。”
這事确實是個問題,她的字進步沒那麼快,實打實練了個把月,狗爬變成了人爬,勉強有個樣子,但給古人看實在是漏洞百出。
陸笙腦子轉得快,馬上想到會不會是崔息暗戳戳地報複?給他勾破了情緒,心裡有些疼痛,所以忽然拿寫字一事來折磨自己。
啧,陸笙,你有些陰暗,崔息不像這樣的人。
陸笙剛下結論,腦中的反轉立刻來臨:他真的不是這樣的人嗎?有時候也挺不靠譜的。
“那你陪我寫字,我陪你壘牆?後園當壘一睹石牆和豎一座木架種木香,你是家中男主人,應當出力。”
陸笙把自己的美化工程擺出來,如果他不同意,那自己也不同意。
跟他一塊練字很折磨,對比就在眼前。但又不能說他是不安好心,來個不恰當的比方就是和柳公權一個水準的書法家免費給你教學,這還要什麼自行車?關鍵以後這字也用得上,技多不壓身。
兩個人又沿着溪流走了一會兒,陸笙忍不住還是摘了些野菜,直到兩隻手都拿滿,又給崔息塞了兩把。
轉頭回去的時候還看着遍地的野菜說:“可惜啊可惜。”
崔息左右手拿着荠菜,步态都有些不自然,他調侃一句:“是恨手生得少了?”
“才不是,我是可惜不能在這春山環繞的地方跑一跑,有山有水,多好。聽說江南道有一條白沙堤,周圍環繞着綠楊,有些神往了。”
“若……”
“什麼”陸笙聽到他的聲音了,雖然很輕。
“沒什麼,永平縣鋪白沙堤還需要些時日,說出來憑空叫你好等。”
陸笙笑他:“你還不是說出來了!”
崔息笑而不語,兩個人繼續一起往回走。
其實他說的“若”是想說上京,種了綠槐的上京,等槐花開風起時去跑,裙擺衣邊會旋起一地的花。或者幹脆去大明宮,在星夜裡,在高高的宮牆下,在空曠的宮道裡攜手狂奔。
最好沒有盡頭,他可以随陸笙一直奔跑,如誇父逐日。
崔息想着奔跑,腳步卻比來時慢一些,因為明天就要和陸笙分離。
他走得太慢,陸笙漸漸超過他,崔息注視她的背影,又安然地着聽她在前面自言自語。
“剛才怎麼沒想到呢!拿衣服兜着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