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前一後一路來到了金華女子中學的教學樓。

金華的教學樓是一座法式的白色小洋樓，今年二月份才建成，是由一位已經畢業的留學商人專門請國外的大師設計的，平日裡不上課的時候，會有很多女學生帶着照相館的老闆過來取景拍照，孟婳的書桌前也放着同樣背景的照片。

兩個人從一側的台階上走了上去，雨此時已經不下了，顧徑洲收起手裡的傘，在台階上抖動幾下，雨滴就像飛濺的花一樣四處盛開。

孟婳站在台階口靜靜的的看着他，顧徑洲擡眼回望，隻覺得這樣靜谧美好的畫面，沒有立刻拍下來很是遺憾。

兩個人來到顧徑洲的辦公室，顧徑洲打開門，蹲在一旁的櫥櫃門口，從裡面拿出一個嶄新的被具，給孟婳倒了杯熱茶，茶裡還放了茉莉花的花瓣，香味和雨水的清香彌漫在屋子裡。

孟婳安靜的坐在一旁椅子上，接過來淺嘗了一口：“顧先生，其實我的成績并不算好……”

孟婳來的路上想了許久，她并非沒有看出來顧徑洲的意圖，但是她還是來了，可是到了這裡，她卻有些後悔了。

她怕自己的學識并不淵源，萬一說錯了什麼，到時候誤導了人。

“孟小姐不必妄自菲薄，我看過你的成績，很不錯的，連宋先生都誇贊你寫的文章很是靈秀。”顧徑洲但笑不語，閑适的坐在椅子上，随手從抽屜裡拿出準備好的教案。

孟婳接過來，發現今日要準備講的課是外國文學史，也是她所有科目中最擅長的一科。

她放下了心，認真的翻閱着，終于在後面見到了顧徑洲埋下的伏筆。

孟婳看到最後一頁，捏着書頁的手微顫，臉頰也跟着不自覺的泛起了一抹绯紅。

那是一封含蓄又文雅翻譯出來的情書。

作為那段曆史的一個參考的資料，因為書寫者是個文學史上有名的作家，他的愛情又被他寫成了一本著作，所以便有了這樣一封文筆卓越的情書。

平日宋先生講課，總是幹巴巴的，并不喜歡這些沒什麼用處的叙情文章，所以曾揚言過很多次這本教材選的不符合他心意。

“這是我昨天晚上翻譯過來的中文意思，孟小姐覺得可有不妥？”

顧徑洲慢條斯理的從孟婳手下的資料裡抽出這張紙，慢慢放在她眼前。

孟婳看了一眼那張紙上蒼勁有力的筆迹，低頭紅着臉咬了咬唇。

捏着書頁纖細白皙的手指微抖了一下。

她不知道顧徑洲究竟是不是故意的，特意找來了這一封作家寫給情人的文章，也不知道他是否清楚，那位作家的情人英文名剛好和她的外教老師給她取的一模一樣。

之前很多文章，哪怕末尾有署名，她們上課的時候也是默認不翻譯的。

而顧徑洲卻刻意把她的英文名寫在了最明顯的地方，讓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這個……”孟婳伸出手指了指那個名字，想說不妥，卻一擡眼就看到了顧徑洲對着自己漆黑幽深的雙眼。

那雙望向自己的眼睛，直勾勾的凝視着她，眼底濃重的情意沒有一絲一毫的掩飾。

孟婳愣了一下，臉色頓時爆紅。

顧徑洲見孟婳羞紅了臉，忍不住淺笑一聲，從她手裡拿過教案，慢慢伸出手擡起她的下巴。

孟婳紅着臉目光閃躲着，微微咬了咬唇，不敢看他。

“為什麼不敢看我？”顧徑洲的聲音輕淺呢喃，仿佛在耳邊低語。

孟婳顫了顫眼眸，睫毛在兩人近在咫尺的距離間宛若被折翼的蝴蝶一般，綿軟無力。

“要上課了……我先走了！”孟婳閉着眼猛地推開他，把身後的椅子撞到了也來不及扶起，趕緊就紅着臉跑了出去。

她最終也沒能說出把名字去掉的建議來。

顧徑洲也有了事情沒有去上那堂課。

這讓孟婳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帶了一絲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淡淡的失落。

……

窗外又下起了雨，寬敞的教室裡，一群藍布衫黑窄褲裙，剪着短發的女同學們又在慷慨激昂的發表宣言了。

孟婳心不在焉的撐着臉，思緒慢慢飄向了窗外的雨水裡。

想到方才為了匆匆逃離的慌亂，孟婳摸了摸滾燙的臉，覺得自己可能是誤會了，又或者沒有誤會……

總之，那種情況下她所有的思緒都亂成了一團亂麻。

也不敢面對他隐晦的表白。

所以就那樣慌不擇路的逃走了。

身邊的同學逐漸清淨了，孟婳擡起眼，教室裡同學稀稀落落的坐着四五個人，講台上依舊沒有教學的老師。

可能又去遊街宣言去了。

孟婳淡淡的歎了一口氣，拿出自己最後一學期還沒有學完的課本，坐在教室裡寫了許久的課業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傍晚，北城又下起來淡淡的薄霧小雨，周圍的環境仿佛被雨氤氲了一層落寞複古的昏黃。

孟婳放了學，不想回家一個人孤零零的回去，便沿着街道一路來到孟梨所在的戲班子，想順路同她一起走。

梨園的人見孟婳來了，也不問她要門票，給她開了偏門就大喇喇的讓她進去了。

梨園的許多人都知道孟婳是孟梨的親姐姐。

這事說起來，還要得益于孟婳和孟梨兩姐妹出色的樣貌，當初梨園班主初見到孟婳便覺驚為天人，圍着她“啧啧”的打量了一圈，見她周身氣質清冷脫俗，身段兒又如此優越，直呼可惜了，不然從小送來戲班子，到如今的年歲，保準已經紅遍大江南北了。

進了梨園後院，孟婳迎面碰見了上次來給孟梨送信的阿貴，阿貴見孟婳過來了很是熱心，直接就同守門的人打了招呼，放了孟婳進了後台。

隻不過後台并沒有孟梨的身影。

“瞧我，阿梨姐方才過去拿用具了，孟二姐你先等等，我這就去找找她。”

阿貴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趕緊又跑了出去，孟婳想說不必找了，她在這等一會兒就行，張嘴的空隙阿貴卻已經跑的不見人影了。

後台裡坐着幾個不辨雌雄正畫着濃妝的戲子，孟婳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随意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剛巧這個時候有一台戲要開唱了，戲班子的管事撩開簾子，火急火燎的路過孟婳，直接就沖最裡面坐着的那個男人走了過去。

孟婳擡眼看過去，這才發現那個眉目清秀又帶幾分傲氣的年輕男人竟然沒有化戲妝。

明明那個管事說了要開唱了——這樣怎麼來得及？

孟婳不禁感覺有些奇怪。

“今日有約，便不唱了。”年輕男人慢條斯理的收拾桌子上的物件，四平八穩的端坐在那裡，眼皮子也不掀一下，絲毫不顧管事的急切。

孟婳安靜的坐在角落裡，見那管事急得都要跪下磕頭了，隻覺得這人很是狂妄，同她認知裡身世坎坷受制于人的戲子們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