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述對不熟的人很少刻薄，此時卻無法克制胸中火氣。

魏子銘被戳中了心思，盡管這心思隻有很少很少，但他無法對自己不誠實。

他是務實的人，希望在事業和愛情之間，找到一種最好的解決方案，卻忘記了，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對童顔的舍棄。

他愧而垂首，卻仍有不甘，于是又擡起頭，問：“你也喜歡她，是嗎？”

江述神色淡然：“與你無關。”

魏子銘盯着他，半晌說了句：“希望你不必經曆我的困境。”

*

一個半月後，倪笑之死定性為自殺，沒有證據顯示她的死涉及外部因素。

童顔工作室報警的案子也有了結論：警方證實，錄音的拼接處理痕迹明顯，且無法證明和倪笑之死有關；至于網絡流傳的爆料，根據平台提供的賬号信息，警方找到了曝料人，是一個65歲的老太太，被人盜用了身份信息，對于造謠一事毫不知情。

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賬号實際使用人，警方隻能先作查封處理，提醒網民保護好自己的個人信息，并呼籲不造謠、不傳謠，案件暫時辦結。

收到這個消息，林慧心喜不自勝，急忙讓工作室出聲明，然後跑到童顔家，把她從床上薅了起來。

童顔素面朝天，雙眼浮腫，聽完平靜地說了句“知道了”，就又倒了下去。

林慧心扶着她肩膀，強迫她坐起來。

“童童，你洗清冤屈了！粉絲正在為你喊冤，品牌和媒體都在聯系我，你的工作很快就能恢複正常了。”

童顔沉默片刻，說：“可是倪笑死了。她死前受的屈辱和毆打，就這麼算了，沒人追究了，是嗎？”

林慧心愣了下，歎氣：“我知道這件事對你沖擊非常大，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往前看。你曾對她伸出援手，相比多數人的冷漠圍觀，這已經很了不起了，我們做不了更多事。”

“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我當時沒帶走她，或者沒有放她離開我家，有沒有可能，她現在還活着？”

“童童，”林慧心握住她的手，“你不能這麼想。沒人能預料後來會發生什麼事，我們隻能決定當下做什麼事。你救她脫離險境，這沒錯，送她回家，也沒錯。你不是神，不要對自己求全責備。”

“可是心姐，我真的……好難過啊！”童顔的眼淚忽然噴湧而出，“我被人陷害侮辱、名聲盡毀，可我覺得自己能撐住，隻要能讓打她的人付出代價，我多撐一撐沒關系……但是現在，沒有人受到懲罰。她那天晚上，那麼可憐地叫我童顔姐，不停跟我說謝謝……我救了她，又讓她死掉了……”

她一下一下捶自己的胸口，哭得喘不上氣。

“童童！别這樣，童童……”

林慧試圖抓住她的拳頭，但童顔狀若瘋狂，力氣大得根本控制不住。

江述已經來了有一會兒，站在門口聽她說完，此時再也忍不住，沖進去将她緊緊抱住。

“童顔，這都不是你的錯，不要這麼懲罰自己。”

童顔掙紮不開，瘋狂捶打他的後背，在他懷裡嚎啕大哭，仿佛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出來。

江述紅了眼，一下下撫着她的頭：“童顔，你還有我，還有很多愛你的人。”

“江述……”她哽咽着叫他。

“我在。”江述在她耳邊輕聲應。

“我應該恨誰？我心裡有好多好多恨……可我不知道，該去恨誰……”

這話像鞭子，抽在江述身上，鮮血淋淋，令他忍不住咬牙。

他知道，童顔的委屈累積太久太多了，如今情緒崩潰，如同洪水沖破閘口，一時半刻是堵不上的。

“好好哭一場。哭完了要振作起來，我會陪着你，不管你想恨誰，我都幫你一起恨，好不好？”

那天的最後，童顔終于哭累了，全身脫力地躺在床上。

江述幫她蓋好被子，說：“睡一覺吧，什麼都别想。”

童顔雙眼紅腫，盯着天花闆，喃喃一句：“這個世界真是……爛透了。”

從那以後，童顔仿佛變了個人。

如林慧心所說，工作恢複了，盡管她的勢頭和事前相比有所下降，無論如何，這場風波還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一些網友說，“怎麼每次出事都有童顔”，品牌們也對她的“不穩定性”保持戒備。但好在，有一些忠實的金主和粉絲一直支持她。

林慧心想，娛樂圈嘛，起起伏伏很正常，隻要努力經營，一切都會好的。

童顔也有在努力，讓做什麼就做什麼，态度積極配合。

有時遇到挑剔的品牌，片子拍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過稿了，又要全部推翻重來，林慧心都忍不住火冒三丈了，童顔卻說：“算了，就這樣吧。”

以前這種時候，火冒三丈的都是童顔，林慧心才是那個安撫的人。現在，兩人的身份好像轉換過來了。

童顔似乎沒有脾氣了。

像個機器人一樣，配合、執行，從不多說一句。

臉上的笑容也少了，偶爾笑一下，再不是之前那種張着嘴巴，不顧形象的哈哈大笑，而是公式化的彎唇微笑。

林慧心和喬樂是離她最近的人，自然發現了她的異常。但二人都以為，時間長了就會好的。

然而，江述的心卻吊了起來。

十一月十七那天，江述結束了外地行程，回到北京已是晚上十點。

他打車往童顔家去，路上發微信問：「在家嗎？」

過了半個小時，那邊才回了一個：「在」

江述就不再多聊。

到她家時快十一點了，童顔穿着睡衣來開門，見到他，微微吃驚：“你怎麼來了？”

“家裡水管裂了，房子沒法住，來你這借宿一晚。”瞎話張嘴就來。

童顔遲疑着：“那你去酒店，或者去你經紀人那住，來我家算怎麼回事……”

江述不由分說，拎着行李箱進門：“真夠無情的，以前你借住我家的時候，我哪次拒絕了？”

“那能一樣嗎？”童顔小聲嘟囔，倒也沒再拒絕，關上門，跟着他走進客廳，“你現在是大紅人，本來就有人在傳咱倆绯聞，你還來我這住，萬一被人拍到，我看你怎麼解釋！”

“拍到就拍到，有什麼好解釋的。”江述不以為意，徑直去衛生間洗手，像回到自己家一樣，“晚上吃飯了嗎？”

童顔已經躺回了沙發上，聞聲答道：“吃了。”

江述洗完手出來，去廚房轉了一圈，又在客廳各處看了看，走到沙發前問：“吃什麼了？”

“吃了……”童顔木呆呆想了幾秒，“忘了。”

“騙鬼吧你！”江述氣不打一處來，抓着她胳膊，把她拽起來，“跟我去做飯。”

童顔不耐：“你餓了自己做去！放開我，我要躺着。”

江述根本不理會，兩隻拖鞋直接套她腳上，一手扶肩，一手攬腿，幹脆利索地将人打橫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