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響:“所以我的錢就給他的女兒跟爸媽用吧,他們更需要,現在不給出去,等我過陣子躺下了,公司也會想辦法收走這筆錢。或者哪怕我還沒有躺下,公司也已經在想方設法壓榨我了,遲早吃空我的這些積蓄。”
他看着那位去世的主播,心裡因為不認識他而感覺可惜,雙手不由得攥住手裡勾了一點的那件織品,眼睑和聲音一起垂落下去,變得輕飄飄的,宛如一根羽毛拂過衆人的臉頰與耳畔,讓大家心裡發癢,眼睛也有些發酸。
“唉……平時太忙了,都沒空跟他好好打過一個招呼,現在甚至連他叫什麼我都不知道。這樣的我就厚着臉皮幫人家一次吧,希望各位給我這個資格。”
他的聲音越發艱難,話音裡夾雜着濃濃的困倦與疲色,周圍那個主播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試圖讓他别再說了,李響卻搖了搖頭。
尹煜佑猜他一直不怎麼愛說話,最近這個毛病還變得越來越嚴重了,一天都看不見他開幾次口。除了性格和經曆方面的原因,不出意外還有身體變差了,說話會覺得辛苦這麼一層原因在。
他在心裡感慨一聲:老天還真是不給窮人留活路,甚至連舒服的路幾乎都沒有一條,富人好歹基本上都有一條舒服些的路可以走。
生活這條路,區别就是富人勉強可以直起腰來走,因為路上的絆腳石不多,路面比較平坦,窮人因為沒有多少精力和能力清理路面,大部分的力氣都花在了維持呼吸和自己的生命上面,所以在這條路上,基本上是以喪失人權的形态,匍匐着走完的。
笑賤不笑貧,這隻是一句美好的安慰話。
李響看向主播們:“你們誰認識他的家人呢,認識的話麻煩給我一個聯系方式好不好?我準備出去見他的家人一面,親自把錢給了對方。不然在線上轉賬的話被安保部門那邊攔住挺麻煩的,恐怕會産生罰款,那樣我的積蓄就剩不下多少了。”
一直對他表示出擔心的那個主播距離他最近,他直起身子,張了張嘴,看樣子是想要說什麼,最終卻隻是用力唉歎了一聲,然後安靜地扭過頭,什麼都沒再說,獨留兩道黑眉毛緊緊地蹙着。
尹煜佑猜,他是不是也知道李響的事。
在泥濘的世界裡,我們欲幫助别人卻深覺自己餘力不足,隻能在心裡痛恨自己的無能,并寄托願望于虛無,進行求神拜佛。
他心裡感覺很難受,以李響為代表,包含他在内的這群如廣闊大海的無垠平凡人,明明從做了主播這個來錢快的職業開始,生活上的一切問題似乎都好了起來,但是因為帝盛這座吹着陰風的可怕黑穴,無數人剛剛點亮的希望輕飄飄的就被吹熄滅了,甚至連生命一并祭祀在了這裡。
現在性命已經垂危如同浮羽的李響,他這根個頭微小,還沒有多少分量的羽毛肯定是抵不過洞内的大風吸嗜,看樣子很快也要跟床上的那位逝者一樣,被吸進那片黑暗當中,再也回不來美麗的人間。
可是,他還不知道周琅伢在等着他,他還沒有再一次向她訴說自己的心意,沒有正式和她在一起……
他還沒有好好體驗之後幾十年長而燦爛的大好人生,就要命喪在這裡,卧倒在這個無聊至極的地方了嗎?
尹煜佑感覺很無力,生活像一隻大手,而他卻是一塊軟綿無力的海綿,貯存在身體裡的營養被無情地一把捏走。
之前就是,來了這裡之後更加嚴重了,他一直不太想參與或者幹涉别人的人生,因為他自己尚且是一尊身體時刻面對七零八落危險的泥菩薩,所以他其實想跟現在正閉眼躺着的那些神人一樣,保留一份冷漠來保護自己和之後的人生,一道保護好身後父母的晚年。
可是一樁樁凄哀的事實化成一枚又一枚刀片剮過他的眼睛和心,一個個昨天還活蹦亂跳的人就這麼悲慘的在眼前逝去,如同凋零的鮮花。甚至連原本被生活和帝盛這大小兩位王系在骨頭和肉裡的傀儡線都被剪斷了,在徹底沒用之後變成了冰涼的廢棄死物。
滿園隻剩下枯色。
他實在沒有辦法在情感上無動于衷,哪怕實際什麼忙都幫不太上。
人都是有感情的,我們控制不了自己,神在指引大部分人變得更加善良。
因為世界其實是一座(光明美麗的)花園。
隻不過,大部分人生活在泥土之中,成了養分。
但是,尹煜佑覺得自己有這點被迫協動的感情,還不如完全沒有,隻保留做一個善良人所需要的部分就好了。因為他雖然被體外的風觸動了心池,但是卻什麼也做不了,這不僅會對他造成危險和負擔,給他帶來額外的,甚至是處理不了的麻煩,而且這份絕望一次又一次的累積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變成無垠的死海,同樣會輕而易舉地吞沒了他。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可他現在分明沒有多大的能力,所以也不是很願意承擔過重的責任,他一根年輕的脊柱負擔全家的未來,已經很吃力了,眼看着他以後會被壓彎,不理智做增減的話,隻會過早的折掉,變成全家人的噩耗。
帝盛吃人的方法總是有很多種,千奇百怪,無孔不入,小小的主播們,在這座巨大的深淵面前何其渺小。
這個吃人的魔窟,該死!控制不了自己感情的尹煜佑憤怒地攥起拳頭,這裡究竟還有多少個李響和床上已經死亡的主播那樣的人?他不敢想,不敢問,更不敢數,他怕自己知道真相以後心驚膽戰,變得更加軟弱,連做帳号的力氣都沒有,甚至……連活着的力氣都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