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不足惜,行善乃自彰.這句話,可能就是在,說着他這樣的人吧.他不但要負擔我的教育,我的病,我每周都要打的針,也沒有斷過這幾百号學生裡,無論是哪一個的學費資助.我也懂事的早,我平時,很關心他,即使,他一年到頭打着幾份的工,每天大早起半夜回,顧不上跟我說上哪怕一句話,但是我知道,我父親,是愛我的.我也從沒向他要過任何一件玩具什麼的,隻是想着怎麼樣逢年過節了多走走我那些同樣困苦的親戚,把要來的壓歲錢交給他,讓他做更多從小他就在輕輕為我換藥,擦拭我那因為血友病不能愈合的傷口時,時常念叨的"正确的事".
"桐,爹沒本事,不能,給你過上好日子.即使是好身體,爹也沒能給你.爹對不起你,你呀,更要健健康康的,老老實實的,學哈去,給書讀哈去.變成一個比爹還厲害的好人,做比爹還厲害的大好事啊.咱是苦命人,一輩子,也就這麼點福氣,可是,還有人比我們更苦,我們,就擠出點啥,幫人家一哈..."
就是在這一天天,早上鋼廠下午外賣,快遞的輪班倒裡,他的身體,便徹底的,一點點的,垮掉了.那次,廠裡每年例行的體檢,我父親回家的時候,他一把抱住奶奶,哭了很久.我那個時候7歲,我隻認得幾個字,我就看見這報告書上是什麼..."石夕月市病",我還不明所以的問我爹"爹,你...這石頭月的,是什麼病呀?"
他隻是,摟着我,輕輕的,拍着我的後背.生怕把我本就不好的身體,由于他這實屬不舍的一擁一抱,傷着了...我隻是,聽着他說沒事,沒事,爹沒,沒事的,會沒事的,咱一輩子積德行善的,肯定會有好報的...說着,他那渾濁的淚,一顆顆的,滴在我的面上,順着我營養不良而沒見一絲肉在的臉上,一路向下流淌,最終,和我的眼淚一起,彙合在我的下巴上.我們一起,任憑彼此的淚水,在這廠邊小巷裡,狹窄陰暗的平房裡,無聲的流淌.
其實,在他生病的早期,病情,也由于廠裡僅有的那點慈悲,"賞賜給他","施舍給他"的獎金,害怕他病死在崗位上還要賠上一筆錢,才給了他這麼些個所謂的假期與補償.他們,不想他,死在自己的崗位上.病情在短期内确實也得到了控制,但很快,它,又迅速惡化.我爹的生命,就這樣,一點點的,能夠一眼望穿剩餘的日子,是長是短.直到,已經可以看到盡頭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許多當年一直受他資助的,那些失學兒童的家長,卻一遍遍的,給他打着電話.他們,沒有一個不在問:
"你是不是死了啊?怎麼還不打錢啊?等半天了,咋還不打錢過來啊?!"
他,在病床上,一遍遍的向這些被資助者解釋自己的情況,表示他已經身患重病,已經時日無多了.可能,沒有能力再繼續資助下去了...隻是,沒想到他不但沒有得到理解,反而被人,可謂是破口大罵...
"你就是一騙子,說好的錢你都他嗎欠了一個月了!"
"你算什麼?說幫就幫說不幫了就一句話就不給錢了?"
"人活着是要講信用的,你連這點基本的信用都沒有一點嗎?"
"我算是看透你了,你隻是借捐助名義造勢的玩意!"
"好好好!是我們為難您了呗~您這慈善家的證書都拿上了,自然不需要再捐着什麼錢了呀!你終于掙上這好名聲了呗!"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你這半途而廢又是什麼意思了?嫌我要的貴了?"
"咋了?賣上慘了還給?是不是想把錢往回要了?我告訴你!不可能!"
"啥意思?炒作完了想反悔了?劇本是吧?惡心人是吧?早知道你這爛錢老子一分都不會收!"當然,這是收我爹錢最多的那個...
他也有想過,既然這些人覺得自己是騙子,是在炒作,是為了博取一點什麼才願意在這個瘋狂的時代,用着自己的血汗,資助着别人的夢想.當然,我父親,也不是聖人,他也曾經寄希望于那些受過自己幫助的人們,隻求他們,能夠,至少的拿出哪怕毫厘,能救救他們的恩人,便再無一點奢求.可是,随着一個接一個的聯絡,有些東西,卻真正的成為了奢求.
“你怎麼想的?來聯系我?你要是讓人知道我讀書是你資助的,這如果讓我的學生們知道了,我就可以不用在這學校呆着了.”來自已經成為老師的某人.沒有一絲報答的意願,還埋怨他沒有将這段“不光彩”的曆史永久的封存.
"你是怎麼弄到我聯系方式的?"說完,就被删除...她以為,我們,是壞人,我爹甚至還沒來得及說明自己需要什麼,隻是說到了,自己是資助她的人,為止.
"又不是我求着你資助的,你有什麼目的誰知道呢?"
......
當年,那二百多号學生,所給出的一切答複,便僅僅分為,這兩種.
"他臨閉眼前,一邊,輕輕摸着我的臉,一邊咳着說,娃啊,世上壞人多,欺負人的人就是多,咱不是欺負人的人,咱哪怕讓人欺負了,也得老老實實的,善善良良的,當個好人.咱鬥不過,說不過,争不過,就安生當自己,别惹事.至于那些人,或者未來欺負你的,我原諒,他們了.我枕頭底下,還有200塊錢,那是我...留着給自己,買身走的時候穿的新衣服的...你拿着,買點好吃的,剩下的,就,捐了吧...希望你...也能...學會...原...諒."
也就是在這貧病交加裡,我父親,走了.懷着一股說不上的憤怒,走了.他到死也沒明白,為什麼,為什麼,人,可以壞成這個樣子?隻是,一切有沒有答案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隻有那麼幾個人,假惺惺的上門拜訪過年幼的我,給我随便的塞了一把零食,就再沒出現過了.甚至,我爹走了,這些人,連一個來送送他的人都沒有,都沒有啊...
他走了,就這樣,在我面前,走了.連一篇報道,也沒留下,一個真正的無名之輩,就這樣,永遠的消失在人海中.淋過雨的人更願意為他人撐傘,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他遺憾自己沒能念書,便想通過自己的力量讓減少這樣悲劇的發生,讓那些身為弱勢群體的人,能有機會獲得援手.這動機似乎顯得過于單純,單純到,能讓社會上不少人去質疑他“是不是為了名聲”,“是不是有其他意圖,這其中,懷疑他的,人甚至包括他正在資助,或者資助過的孩子.你說,是不是,我們,就是他嗎的,活該呢?
他走了,可是他的話,卻成了,我這輩子沒法走出來的東西.因為我遇到了我,不能,我做不到去原諒的,去向我父親這般包容的東西.我困惑過,我迷茫過,我放棄過,我,死過...
直到,我遇見了,我的,師傅.那一天,就是我徹底同我過去一切悲慘命運,徹底劃清界限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