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識此時混混沌沌,好似被人胡亂攪擾了一番,連回憶起當時的場面,都頭疼不已。
江藏生忽地有些不安,“死了嗎?”
姜雲斂的腦子裡回映着此前的情形。
——江藏生幾人離開後,銀彎好似發了狂,也不知是不是用了什麼秘法,修為暴漲,身上分明血流不止,還不要命地與他對擊,招招奇險,宅邸都要被掀翻了,似是妄想将他一擊斃命。
他是枕玉真人門下最得意的弟子,百年不世出的劍道天才。宗門裡的弟子,每每遇見拼不過的邪祟,隻需喚大師兄,便能撥雲見日,使邪祟伏誅。
他一生遊曆四方、伏妖無數,何曾遇見過銀彎這般難啃的硬骨頭,身負重傷還将他打得節節敗退,一時也是被激起了好勝之心……
姜雲斂撫上冷汗涔涔的額頭,臉上流露出幾分似是痛苦的神色。
那之後……
江藏生見他不妙的神情,頓覺膽顫,剛想詢問,又見姜雲斂解下腰間的玉璧,放在了桌面。
他對這塊玉璧有些印象,這是太清峰的宗門信物——雙鶴流雲佩,玉璧中間镂空,其上的兩隻仙鶴相對,傲然而立,腳踏祥雲,是個能傳訊、鑒妖的法寶。
姜雲斂能無誤地尋到他們所在的客棧,想必就有這件寶物的功勞。
可姜雲斂的這塊玉璧,似乎變得與之前不太一樣了。
之前他的玉璧,與柳霁幾人一般,同是由白玉雕琢而成,溫潤無暇,通透光潔。可現在,那白玉宛若被污染了一般,内裡淌動着濃墨與瑰紅的東西,好似兩條交.纏着的小蛇。
江藏生想到了銀彎。
銀彎的真身,足足有一座樓那麼高,他神通廣大,禦風而行攜着他自浮玉山到人間也不過數息。
他有些不可置信,“銀彎,在這裡?”
姜雲斂點了下頭,“嗯。”
那樣龐大而厲害的妖,如今陷身在一處不足巴掌大小的方寸之地……
江藏生不由得伸手去觸碰那塊玉璧,暖潤光滑,銀彎那樣冰涼的蛇,想不到肉身居然是暖的。
他思潮起伏,忽而見到那玉璧中恍若穢物的黑紅兩色,竟在他指尖的位置雀躍地遊動。
好似要纏上他的手指,将他吞沒,卻因玉璧的阻擋勞而無功。
他登時駭然地縮回了手。
姜雲斂閉着眼,揉了揉太陽穴,“他的真身尚在這塊流雲佩中,回去師門,我會交予長老們處置,江公子日後,可安心了……”
他好似記起來了……他被銀彎激起了好勝心。那之後,他以己身為容器,以眼瞳作妖鑒,硬生生将銀彎的神魂封印在了他的右眼中。
這劍走偏鋒的奇險之計,萬分考驗修士的心性與定力,稍有不慎,就要被體内的妖魔吞噬奪舍,是為宗門禁術,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為之,也就數百年前的引月祖師,封印為禍人間的魑魔時用過。
江藏生總覺方才碰過玉璧的手,指尖被燙得有些發麻,“那,蛇妖,是死了嗎?”
姜雲斂聽他喚銀彎“蛇妖”,不知怎地,眉頭又蹙了起來,就如同是被那蛇妖的心緒影響了一般,“嗯。”
他未說的是,妖這種東西,大概隻有神形俱滅才能徹底死透。銀彎被禁锢在他的體内,都還能牽動他的思緒。
他方才見着江藏生的第一眼,内心居然生出來一種難以克制的沖動與渴求,這是往常絕不會有的事。
待他去了醴洲,再回師門……快了。
他是心中無塵的劍修,一生絕不會為任何事物所牽動,心性與定力也是一等一的好,隻要他堅定自己的内心絕不動搖,蛇妖會一直被他壓制在體内,不見天日。
江藏生也不知心中是何感受,見姜雲斂這般不對勁的模樣,擔憂地問:“姜兄,身上可有負傷?”
姜雲斂的眼神已然恢複了平靜,“無礙。”
江藏生低頭又去看那玉璧中流淌着的東西,一時也是萬分感慨,甚而還有些不敢相信。
銀彎那般無所不能的妖,竟真的,如此輕易就敗退了?
兩人無言地對坐了會兒,等到夥計送了吃食跟熱水上來,姜雲斂用完吃的沐完身子,已是接近醜時了 。
此前制定那樣的計劃,江藏生與幾人見面的次數,當然不止一回。這算得上是他第五次與姜雲斂打照面了。
但這還是他頭一回,與見過幾次面的人抵足而眠。
沐完身子的姜雲斂躺在床的外側,身上的氣息清寒不已。
江藏生是側着身子睡的,兩人之間分明隔了層被子,他仍覺有一股寒意,好似藤蔓般,在一點點地,爬噬他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