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莺飛二月天,拂提楊柳醉春煙。
京城數十年如一日,花紅柳綠、車水馬龍、金杯交錯,說不出的繁華,權貴們醒時飲、醉時歌,全然看不見一牆之隔那赤紅的枯土,聽不見那絕望的哀嚎。
青年穿着青衣,那青衣已經漿洗到發白,雖落寞,人卻是挺直了腰闆,未有絲毫的彎折。
張捕頭是來盯着他出城的,奉國舅之命,平民李青冥再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李青冥回頭看了一眼這座不夜城,公子小姐們在其中歡笑,歌舞絲竹之聲不絕于耳。
“李公子。”
張捕頭有些拘謹地喊道,他雖是來趕李青冥走的,卻無為難之心,這是個難得的好官,可惜好官在這個世道是活不下去的,還能留下條命來,已稱得上是幸運。
“祝您一路平安。”
他道,李青冥似是笑了一下,聲音溫潤,連日來的風波并未壓垮他:“多謝。”
李青冥就這麼踏出了城門,什麼都沒帶,渾身無一物,隻穿着件發白的青衣,身上揣着幾兩碎銀。
張捕頭目送他離開,心中歎了口氣,如今這年頭,真是難過啊。
城裡城外,宛如兩個世界,李青冥一路向東,走走停停,所過之處越發凄苦,他最後回到了自己的家鄉,那是一個小鎮。
推開門,塵土撲面而來,打得别人一個猝不及防,屋裡的家具陳設已經布滿了塵土,蛛網層層結結,已經許久沒有人居住了。
屋外的竹林倒還是青翠茂密,風一吹,發出飒飒的聲音。
李青冥看着自己的舊屋,嘴角苦澀的一笑,撸起來袖子,打算慢慢把這屋子收拾好。才收拾了一些,外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青冥,青冥。”
高大的漢子有三十來歲了,他手裡提着塊肉,李青冥出門:“張叔。”
“青冥啊,我聽說了,你,唉……”
蒲扇大的手在李青冥肩膀上拍了拍:“沒事,做不了官還能做其他的,你是個有本事的,總不至于餓死。”
李青冥笑了笑,沒說話,張叔是他父親的好友,看着他長大的,對他的經曆惋惜不已,他大步邁了進來,将豬肉擱在院外的石缸裡,因為蓋着蓋子,石缸裡倒是不怎麼髒。
打開的門讓他講屋内的情況掃入眼中,他皺了皺眉:“你也有四年沒回來住了,這屋子一時之間還真不好收拾。”
“今天你就先去我家住吧,趕明我讓你嬸子來幫忙掃一掃。”
“好幾年沒見你了,她總念着你呢。”
說罷,他拉着李青冥就走,青竹的葉子晃啊晃,像是被風吹動的一樣。
張叔是個屠夫,如今的世道,好好活着都是個難事,好在他有一手祖傳的殺豬手藝,帶着妻女活得也還算不錯。
不說别的,總歸他家是不缺肉吃的,比起外面一年沾不得一次葷腥的窮苦人家要好過得多。
李青冥的父親以前是個工匠,也是個手藝人。因為手巧,做的東西好,在周邊有些名聲,于是李父才有錢供自個兒子讀書。可惜李青冥十二歲那年,李父得罪了貴人,就那麼去了。
他母親本就早早沒了,現下又沒了爹,張叔看在李父的面上,把他當半個兒子看,就這麼幫襯着,李青冥長大了。
二十歲那年,他就已經是舉人了,去京城科舉那年他二十一,榜上有名,幸運做了個官,因忙碌,沒時間回來,隻捎了些錢回來給張叔。
“上次一别,也有四年了。”
“小燕兒總念叨着你。”
李青冥笑笑:“可惜我這個哥哥沒什麼本事,回來一趟竟沒能給她帶點兒什麼,叫她白念叨了。”
“哪有的事,有沒有東西都一樣,你能好好回來就是最好的。”
小燕兒十五歲了,是個俏生生的小姑娘,因為生在屠夫家,她從小就幫父親忙,力氣也大,愛穿些方便的衣服,頭發用根紅絲帶系着。
看着英姿飒爽,像極了話本子裡的女俠,這也是小燕兒一直想做的,連打扮也往那方面靠。
張叔見她頭發亂,知道她是剛從外面回來,道:“你這丫頭,整日瘋瘋癫癫的,今個你青冥哥哥回來了,見你還是沒副大人樣。”
小燕兒撇撇嘴,看着李青冥,臉上蕩開了花:“青冥哥,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都好久沒見你了,你如今是越好的俊了。”
“沒大沒小的,說些什麼話。”
“沒事,張叔,我看小燕兒這性子好,叫人喜歡。”
張嬸是個賢惠溫柔的女人,見了李青冥,也是開心,李青冥母親早逝,李父忙的時候就會把孩子送到兄弟家來,讓張嬸照顧,她看李青冥猶如自己的孩子一樣。
看着李青冥身上發白的青衣,落魄的模樣讓她眼睛一酸,别過眼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嬸子給你炒肉吃。”
李青冥喜歡吃辣,張嬸做的辣椒炒肉是他的最愛,他點點頭:“嗯,我等着嬸子,這四年來總念着這一口。”
也是個年輕才俊,文秀書生,一朝登科,做了官,出了頭。沒成想過了四年就回了白身,從此與官場無緣,唉,怎叫人不歎息啊。
就這都算是幸運了,畢竟那國舅的性子大家都知,得罪了他還能包下命來,已是好運了。
怕觸及到他的傷心事,三人沒敢問他這四年的事,小燕兒纏着他說着自己這幾年的事,又說小時候的事,席上言笑晏晏。
吃過飯後,李青冥還是執意要回去:“我單收拾出一間屋子,要不了多少時間,還是回去住吧。”
畢竟張叔這也隻有兩間屋子是住人的,他要是留下了,得張嬸和小燕兒住一屋,他和張叔一屋。
想來想去,覺得李青冥大概還是傷心,要一個人安靜一下,張叔也沒再挽留,張嬸帶着小燕兒收拾出一床幹淨的床鋪,讓他抱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