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大夫開的食譜除了沒有肉,譬如牛乳、果仁、豆腐都是不缺的,連帶着沈蘭心做素菜的思路都開闊了不少。
秋日裡瓜果豐盛,尤其是核桃、栗子一類的,蘭園裡各進了不少,沈蘭心這幾日都帶着丫頭們在挑揀幹果。
這一日晨起,林黛玉洗漱了又窩回被子裡,繼續想她的随筆,樓下卻喧鬧起來,她聽了一會兒沒個所以然,索性讓靜雨去瞧瞧。
靜雨去了半天才回來,笑嘻嘻道,“沈姑娘把人家做糖炒栗子的家夥事都給買回來了,要在家裡炒栗子呢。”
林黛玉靜靜地看了她片刻,掀了被子道,“我去看看。”
她吃的糖炒栗子都是家裡下人買好裝盤送上來的,最多是她等不及吃,見過兩回油紙包。
正好還沒看過人家炒栗子,吃到老學到老。
若說風土人情一類的随筆,林黛玉最喜歡《東京華夢錄》,便如孟元老自己序中所言,時節相次,各有觀賞,那是在感懷一個朝代從前的風流,讀來猶如美夢,繁盛盡在眼前。
不能再想了,卷二裡的州橋夜市等幾篇裡的報菜名着實太精彩,再想要覺得糖炒栗子不香了。
随筆若無随字,隻怕失之刻意,無甚意趣。
要是沈蘭心炒栗子好看,她就決定先從美人糖炒栗子寫起,再懷念一下暫時吃不了的栗子燒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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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蘭心買了人家的鍋與黑砂,麥芽糖和油卻是自己的,不止林黛玉覺得沈蘭心炒不動,衆人都是這樣以為的,露珠毛遂自薦,“我替姑娘炒吧!”
“放着我來,你炒不勻,到時候栗子不好吃。”沈蘭心在做飯上和是諸葛亮一個毛病,事事喜歡親力親為,生怕别人錯了一步,毀了她整道菜。
闆栗泡過鹽水,切十個刀口,糖油混合了原砂,先大火熱砂,再倒栗子①,然後反複翻炒。
這是個極其磨人還有點不安全的活計,栗子遇熱會炸開,沙沙聲和噼噼啪啪的爆開相結合,聽起來有些像過年。
比糖炒栗子更磨人的是堅持要在一旁觀看的林黛玉。
林黛玉就是靠着火爐,也抱着她厚厚的裘衣,口中道,“陸放翁曾經在老學庵筆記中提及糖炒栗子,故國情深,全在那栗子裡了,不知道沈姐姐這栗子裡,又是什麼情深。”
别以為她在屋裡冬眠,就不知道沈蘭心時不時就往寒山寺送點心的事了。
看着霁月風光好似全然放下從前的事,那怎麼不炒花生不炒腰果,偏偏炒有些人最喜歡吃的栗子?
不過從林先生變成林二叔了,還真叫人害怕。
聽一聽就是要被拉去祠堂跪三天三夜的故事。
沈蘭心挽起袖子,一邊下着大力氣,一邊聽林黛玉在旁調侃外加掉書袋,最後又從陸放翁的栗子發散到了蘇東坡的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将新火試新茶,實在是口才了得。
她随口接到,“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這些個男人就是喜歡懷念着原配的同時家裡有着嬌妻美妾。”
林黛玉搖搖頭,“不是的,女人家也喜歡呀,像是昭樂公主,那叫一個醉卧美人膝,着實是……”
“着實是什麼?”
“令人羨慕。”林黛玉笑盈盈地道,“聽聞公主府中的幾位,賽過潘安呢。”
沈蘭心險些将砂子揚到她身上,“等你高中入仕,和昭樂殿下一樣養上一府的人也不是難事,隻是到底是你睡人家,還是人家睡你呢。”
現在這世道隻論貴賤,不分男女,男人能享受的,女人也能,風流二字已是男女皆宜的了。
林黛玉隻用一對碧玉钗簡單挽起黑壓壓的頭發,廣袖狐裘,就是站在那能裝得下她的大鍋邊上也是貌美無匹,貴氣逼人。
隻怕她要是養人,送上門的男人得從蘭園排出姑蘇城去。
林黛玉斜睨了她一眼,“姑娘家家,怎麼滿口睡不睡的,好男兒給你吓走了給怎麼是好。”
“切,那我就去買兩個俊俏的回來,就跟靜雨靜雪似的,能算賬能做飯,劃算得很。”沈蘭心哪裡是個會害羞的人,聽罷反而還真的尋思起來。
收到沈蘭心的小紙條,來蘭園吃栗子的林涵:……
好不容易才得到方丈可以放風的允許,怎麼知道劈頭蓋臉就是這樣彪悍的話。
林黛玉接到靜雨的眼風,轉身就看到她二叔滿臉的郁悶,禁不住笑得更開心了,“二叔快來,才說到且将新火試新茶,你從前最會泡茶,泡一壺好茶出來,咱們吃栗子,豈不是妙哉。”
……妙你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