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熙,你要到哪去!”清漣緊緊拽住他冰冷的衣袖,大聲喊道。
裴雲熙回手用力一拽,力道之大幾乎将清漣拽得摔倒,将衣袖從她手中拉回,看着她笑道:“到我該到的地方去,哈哈哈……”
軒轅承擋在他面前,沉聲說道:“雲熙,你還是在怪我們,是麼?”
裴雲熙大聲笑道:“豈敢,你們都是斬妖除魔的大俠,代表着這世上的公理道義,你們說的都是對的,做的也都是對的,一兩個人死了,你們認為不應該告訴誰,也便是對的,我一個沒用的書生凡人,豈敢去怪你們?”一邊說,一邊笑着從他身邊走過,連看都沒有再看他一眼。
兩人擦肩而過,這一次,軒轅承再沒有動。
“雲熙!”清漣情急,想要追過去,卻被軒轅承伸手攔住。
“那麼你現在,想要怎麼辦?”
“哈哈哈哈,怎麼辦?”裴雲熙頭也不回,腳下絲毫不停,大笑說道:“什麼公道正義,什麼善因善果,都是他媽的狗屁!這世上那麼多惡人都活的好好的,那些到死都死死抓着所謂善良的好人,又都是何等下場!與其這樣,我不如也來做個惡人,管他什麼不仁不義陰險毒辣,隻要能幫我殺人,在我眼裡,就是菩薩!”
軒轅承沉默不語,眼神與清漣默默對視,兩雙眼中,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蒼涼。
“我可以幫你殺人。”軒轅承忽然開口,慢慢說了這一句話。
裴雲熙沒有停步,但瘋狂的大笑之聲卻漸漸停止。
“韓文廣,我已經殺了,費仲叔和邝大永,我也不會放過。”
裴雲熙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最終停住。
“我不是菩薩,也不是什麼大俠,我隻是做我認為應該做的事,用我自己的方法,來維護我心裡的公道。”
黑暗之中,裴雲熙默默地站了良久,終于緩緩地回過身來,黑暗之中,他隻看得到軒轅承的背影,他忽然發覺,他似是瘦了很多,然而即便是這樣,他的脊背依然是挺得筆直,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怯懦和軟弱。
“雲熙,其實……阿承和你是一樣的,你失去了爹娘,他也一樣,你知道自己爹娘的仇人是誰,至少,還可以報仇雪恨,而阿承……他連報仇的機會也不會再有。”
聽了她的話,裴雲熙的眼睛微微睜大,本來如同枯井死水的眼中,看向軒轅承的時候,竟然有了一絲微微的悸動。
“你的傷痛,我明白,然而這個世界上,并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才會承受這些,你沒有和我們一同走過精絕地宮,但你和我們一起闖過八寒地獄,那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是怎樣才能從那裡出來的,那些人的名字,我不能再提,我隻想告訴你,阿承心上的傷疤,并不比你的少,不管怎樣,你都還活着,是很多的人,用命換來的……活着。”
裴雲熙的目光漸漸凝聚在清漣身上,看着這個他一直以來又敬又憐的少女,慢慢地在沉寂的黑暗中向他走來,她的雙眸依然明亮,就像當初在八寒地獄的冰山之上一樣,帶着最最溫暖的微笑,向着他伸出手來。裴雲熙雙目之中漸漸卷起了一陣深黑色的漩渦,将他整個人深深卷入了那個回憶的漩渦裡,他看到了在冰天雪地的水塘邊,那個渾身結滿冰霜卻用掌中之火為自己熔化冰雪的少女,他看到了在自己失足滑下冰山之時,那個少女眼中的堅決和她掌心滲透在冰上的鮮血……。有什麼東西一點一點地鑽入了他幹涸的眼中,不知不覺地抹去他心中狂肆的嗜血恨意。
“雲熙,裴伯母臨終的時候,我就在她身旁,她隻有一個未了的願望,就是要我們好好地保護你,永遠也不要讓你知道這些殘酷的真相,隻有這樣,雲熙才能永遠是雲熙,隻有不被仇恨蒙住雙眼,摧毀本性,你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成為一個像裴大人一樣,真正的男子漢……”
一個扁扁的,微帶涼意的東西輕輕地放進了他的手裡,少女明亮的雙眸在黑暗中閃着幽幽的光芒,“這是裴伯母的遺骨,其實她一直都在看着你,現在……她終于可以躺在她最最心愛的兒子懷中了……”
裴雲熙低頭,看着手中的東西,那是一個扁扁的木匣,漆黑油亮,看來是給人經常摩挲,他的手指微顫,摸索到這木匣之側,停留了很久,終于手指一動,撥開了那木匣上的鎖扣,随着木匣匣蓋的緩緩翻開,一片清皎微涼的淡淡螢光從匣中流溢而出,漫過了他蒼白的手指。
匣中是三塊潔白如玉的人骨,一層淡淡的青色螢光薄薄的覆蓋在這些骨上,令這本來便潔白無垢的骨質好像覆上了一重瓷釉,閃爍着細碎的光芒。
“娘……”伴随着這個酸澀的字眼,有什麼滾燙的液體從他沉重的雙眼中洶湧而出,滔滔不絕,他心裡的怨毒一點點的被這灼燙的熱流沖刷,不甘地融化、剝落,從他的心上被洗刷下去,露出了那顆本來柔軟、鮮紅的心。
“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但公道,自在人心。”軒轅承緩緩回過身來,遙遙看他。裴雲熙的目光滑過清漣柔嫩的臉龐,落在了軒轅承堅毅俊朗的臉上,往事如煙,涓涓流過他眼,他雙眼中沉重的死黑色早已随着熱淚流走,重新展露的,是從所未有的清明。
不錯,功過是非、愛恨情仇,終将化為塵土,而隻有人心永恒。公道,自在人心。
四周的黑暗不知何時悄然褪去,朦朦的白光包裹在他們身周,如同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