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嚴文麗的日子還如先前一樣,不曾有絲毫的改變,那之中的苦楚惟有她才能忍受下來,也隻能忍受下來。俗話說:“說不出的才是真苦,撓不着的才是真癢。”她不敢聲張自己煎熬的生活,因為到時更難堪的隻有自己,還連累小冬潔和自己媽媽受苦。再說公婆待她是極好的,她哪有這個顔面,哪有這個勇氣去說冤家的不是。因而不管是自己媽媽,還是公公婆婆,凡問及此處,她就強作歡顔,說一切都好好的。因為是文麗親口說的,沒有不信的道理。再說他們一直認為雲山本來就是個老實的悶葫蘆,兩人不多說話那也自然。
雲山知道揪住了文麗的軟肋,知道可以有恃無恐,為所欲為。所以當他出車回家的日子,一麼是盡興喝酒,二麼便是接二連三的發洩,直到筋疲力盡呼呼睡去為止。全然不知自己是一副饑驢得草,餓狗嗜骨的醜态。在村裡人眼裡,在爸媽眼裡,她是那樣穩重賢惠,可是有誰知道她内裡藏着的卻是一副賤骨頭,居然送個孽種來讓我養。你賤,那好,我就作賤你,這是我唯一能得到的補償。幸虧貴林和他開了這個玩笑,無意之中反倒給他提了醒,自己因此多了個心眼,不然自己戴着這麼大一頂綠帽子,卻渾然不知,這不是冤死了麼?以前自己在小英面前,那說話啊…真是說一句是一句的,可是不知怎的,在她面前竟然不敢大着聲說話,對她隻有唯唯諾諾,就是喝酒都不敢多喝一口,奇怪的是,那下賤貨并沒有張口說什麼,隻是拿眼神看看,自己就乖乖的收起杯子了事,想到這些他就氣憤難消。什麼老師,什麼穩重,要是真把事情捅出去,哼!看你還能“老師”下去,看你還有穩重的臉面?
他心裡雖嫌惡文麗,沒有愛憐,但卻需要她。因為在他看來,男女間絕不可能有愛而無性,但卻可以有性而無愛。他沒啥朋友,隻有酒友,有時是在家裡喝,有時就去酒友哪兒喝,每次都喝一個搖搖晃晃的。一進門便嚷着要喝茶,文麗沒有辦法,隻能放下手裡正在批改的作業,起身給他泡茶。不然他便會耍無賴,發酒瘋,把作業本丢得滿地都是,這還覺不夠糟蹋,又用腳踩,用手撕作業本,嘴裡左一個賤骨頭,右一個下賤貨。文麗幾乎要昏厥過去,可是她實在沒有辦法啊,為了能把作業本完整的交給孩子們,這是記錄他們成長的印記;為了冬潔免受恐懼和傷害,她已經沒有父愛的溫暖了;為了媽媽不再為她擔心,媽媽是極要臉面的人,如果媽媽知道自己女兒做下這等事情來,那還不氣個病上病的?所以她隻能忍受這種難以想象的屈辱。
那冤家知道文麗看不起他,嫌惡他,甚至在心裡賭咒他去死,他要文麗付出給他戴綠帽子的代價,在他得到滿足的同時,也是在盡情的折磨文麗。有時那冤家喝得搖搖晃晃的回來,一進門便把文麗拖到床上…于是這一大堆如同發着惡臭的酒糟便又呼啦一下傾瀉在她身上。更有甚者,那冤家發洩完了還繼續趴着,甚至還打起呼噜。文麗都快窒息了,她拼盡所有的力氣才從那堆惡臭的酒糟下掙脫出來,沖到隻能勉強蹲下一個人的衛生間,她拼命的嘔吐,一遍又一遍的洗身子。她唯一能宣洩心中委屈的辦法,就是蒙起被子壓着聲哭泣。
想到和潇儒在一起的時候,就是一句極平淡的話或是一件極小的事,兩人都可以津津樂道,那眼神就像是陽光,那表情就像是春風,總是充滿樂趣和溫暖。而如今,隻要想到那怨家就不禁生出一股讓人窒息的嫌惡;隻要看見他就會立刻生出一種無法描述但足以讓人假死的恐懼。她相信,就是在風雨雷鳴的黑夜,把她扔在滿是屍骨的荒山,即便是那樣的場景也無法和她現在所遭遇的恐懼相比。她整天祈禱的就是那冤家能立馬出車去,時間越長越好,最好永遠不要見着,這樣她又可過上一段不用提心吊膽的日子。她最恐懼的就是那冤家回來,她為此驚悚戰栗,因為又必遭受折磨和屈辱。
外人看去,這一家子從不吵架鬥嘴,小女孩也從不哭鬧,也從聽不見他們的說話聲,就像兩個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的人在一起時那樣安靜。可曾知道,他們兩個在一年之中,就連例行公事的話都沒說上幾句,除非偶爾去雙方父母家時,才會勉強說兩句,那不過是裝裝樣子,為的是不讓他們看出異樣來。小冬潔見了雲山一直就怕,就是在爺爺奶奶的催促下偶爾叫一聲爸爸,那聲音是顫栗地,又輕又細,就像是在喉嚨口打了個滾,哪裡還敢說話喲!所以母女倆說話的聲音從來都壓得低低地。再說,隻要那冤家在家裡,文麗就不敢把冬潔接回家。她爺爺奶奶倒巴不得文麗不來接呢!對孫女,兩老是極喜歡極寶貝的。
一日,文麗去接冬潔時,婆婆告訴她,雲山爸爸的返聘期已過,廠裡不再續聘,這間房子麼也得還給廠裡喽!可是冬潔得等到九月份才能上…還有好兩個來光景月呢!因而,他爸爸拼着老臉去與廠裡說,好說歹說的總算允許延遲到九月交還。她婆婆無奈地說:“到時我們隻得回老家去,不是我們不想帶冬潔,實在是沒有辦法呀!”
這對文麗來說又是件煩心的事。她心裡是很想婆婆能留下來,這也是現實的需要。因為婆婆若能留下來,那冬潔就等于有一處安穩的庇護所,那冤家才不敢惡意的去吓孩子,同時也真的免去許多原本要自己做的事情,不用手忙腳亂,可以一心用在那教書上。再說那冤家盡管蠻橫無理,但卻很敬怕他媽媽,對他也是一種震懾。她知道婆婆不是不想留下來,實在是無處安身哪!自己家又小得再難安下一張床去。連将就一下的權宜之計都沒有,隻能這樣暫且過着,到時要是實在沒有辦法,那隻好把冬潔送入全托制的幼兒園,星期天就帶她一同回外婆家去。總之隻要那冤家在,就不能讓冬潔住在這兒。現在孩子的心裡已經有了很重的陰影,那冤家不在的時候,冬潔是很活潑的樣兒,嘀嘀咕咕的和爺爺奶奶說個不停。
她喜歡聽故事,因而爺爺奶奶就胡謅瞎編出幾個來講給她聽。冬潔一邊聽,一邊還會提一些童稚式的問題,有時甚至還能把媽媽講的故事說給他們聽,直把爺爺奶奶給樂個合不上嘴為止。可是隻要雲山一踏進門,冬潔就會立刻躲到奶奶的身後不敢露頭。孩子越是這樣,雲山心裡就越窩,就愈發用扮鬼臉,瞪眼珠子來恐吓孩子。一次,雲山媽媽在外頭顧自洗碗筷,冬潔在裡頭被吓哭了。他媽媽雖因年齡的增高,那脾氣已沒有先些年那般火暴,然一旦引燃那暴烈的程度絕不減當年,打罵之外更添一招哭鬧。若真鬧起來,那雲山反倒要比小時候更怕他媽媽。聽見冬潔在裡頭哭,他媽媽好不心疼,氣得抄起筷子便追打過來,嘴上說:“平時不管不問倒不說,還這樣來作賤孩子,你是吃屎大的?若再敢吓她,我就把你堵在廠門口,問問你的同事和領導,有你這樣當爸的沒有?”吓得雲山一邊讨饒地說:“不敢了,再不敢了。”一邊朝外頭逃去。
文麗心裡雖這麼想着,嘴上卻說:“媽,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隻能到時再說了。再說冬潔從出生那天開始就由你帶,現在都快要上幼兒園中班了,你們二老幫我實在太多了,我心裡真是過意不去,我會一直記住的,我會…”
她婆婆趕忙接上去說:“哎呀,文麗,你這說的是那家子話喲,帶孫女是天經地義的事,這能說幫麼?我說最辛苦的還是你,這老師也不好當,就是回了家也歇不下來。雲山麼又經常在外頭,回家住幾日,又不曉得幫着做一些家務,也不會疼老婆,這後面的日子就全靠你自己辛苦了。以後凡寒假暑假的,我便來接她,一想到冬潔不在身邊,我心裡就像沒着落一樣。”
文麗說:“媽,你把冬潔一直帶到這樣大,我已經夠滿足,夠…”
她婆婆一邊搖手一邊搶先說道:“我呀…不過就是接一下送一下,雖說都是我在看管,但是冬潔懂事,從不給我添什麼麻煩的。”接着她婆婆又繼續說道:“若論懂事這一點,我還沒見過像冬潔這樣懂事又懂理的孩子,但畢竟還小,正需照顧的時候。哎…隻怪雲山不懂事,全不像他爸,隻知道喝那迷魂湯。要在我這裡是絕由不了他這樣喝的。哎…文麗,我說你也得管管他才是,這樣喝下去終究不是好事。”
文麗真是有苦說不出,隻得說:“我哪裡管得了他呀!不過不開車倒是不妨的。媽,你也說說他,隻有你的話他才聽得進去。”
她婆婆歎口氣說:“怕就怕他當面應着,外頭照喝,那就糟了喲!”
婆媳倆個又說了一會話,文麗便帶着冬潔回家去。
過了幾日,文麗抽空兒去看媽媽。這時,她媽媽家早已搬了新房子,哥哥文華一家沒有房子,所以就一直和媽媽住在一起。為了能多得幾個平米的房子,她媽媽已顧不得自己體弱多病,挑了個頂層。在她媽媽看來,總歸是兒子一家的住房要緊。兒子的脾氣雖說有些兒火爆,但從不敢惹他媽媽生氣,這自不用提它,誰知那媳婦的脾氣也生性随和,凡事都聽任婆婆的安排。這樣住着,雖然擠一些,但卻熱鬧和睦,相互間有個照顧。
早兩年,大妹妹文蘭從部隊轉業,因能歌善舞,模樣又漂亮,進了當地一家藝術團體,她男朋友則是當地的官宦弟子,所以打算在哪兒安家。若論理,文蘭也已不小了,早到了出閣的年齡,萬事俱備,可她就是不提婚期。她媽媽催過幾回,都不了了之,也隻好任由她去。小妹妹文蓮,因沒考上大學,斷斷續續地打了幾年零工,終是沒得着一個穩妥地落腳地。年初時候,吵着要去南邊她二姐哪兒。她媽媽想想,這樣也好,兩姐妹在一處總歸有個照應,因而也就點頭讓她去了。現在,兩姐妹在哪兒生活得好好的,說讓媽媽和姐姐千萬放心。
因為住得高,上下樓自然費力又不便,因而她媽媽除了上菜市場,尋常時候是很少下樓去的,特别是冬夏二季猶是這樣。孫子阿翔已進了幼兒園,因就在本小區内,白天不需照看,隻需早送晚接便可以了。她媽媽甯願一次下樓,盡量多買一些菜,備它個三天五天的,然後氣喘籲籲的拎上樓,餘下的就叫兒子或媳婦帶回來。
文麗關照媽媽說:“你自己千萬要多注意身體,你身體好就是女兒的福,我住得遠,不能就近來照顧你。”她讓媽媽歇着,由自己來做那些雜事,每次都這樣,來了就陪媽媽聊天,幫媽媽做事,不得空閑。
她媽媽說:“你隻管放心忙你自己的事,這邊有你哥哥一家子在,還擔心什麼?哦…你哥哥正四處托人想安個電話,若成了,到時你就不用大老遠的趕過來,隻要打個電話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