豚郎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是話鋒一轉:“小妹妹是很好,可是你不回去找他,怎麼生啊?”
顧青杳知道豚郎經平康坊的熏陶,于男女之事甚為早熟,不欲與他就這個話題往深裡探讨,于是顧左右而言他道:“哼,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從天上掉下來一個呢!”
豚郎也就沒接她的茬,撚着狗尾巴草一蹦一跳地往前跑去,沒跑出多遠,卻見他在石橋的半中央站住不動了。
及至顧青杳從他身後走的近了,豚郎才回過頭看她,臉上是憂傷的表情。
“杳娘,你快點回去吧,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豚郎的語氣在打着商量的同時還帶上了那麼一點點懇求的意思,讓顧青杳更加莫名。
“你不要離開他,你離開他會死。”
這是豚郎第二次說這句話。
上一次顧青杳聽了隻當是童言無忌,并沒怎麼放在心上,這一次豚郎舊事重提,就由不得她不刨根問底了。
她走到豚郎的身前蹲下:“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咱們不能這麼要死要活的胡說八道,不吉利。”
豚郎微微地垂下頭,有一點含羞帶愧的神色:“我沒有胡說八道,我看見的。”
顧青杳仍是不解:“你看見的?看見什麼了?”
豚郎便撥浪鼓似的搖頭不肯說。
顧青杳見一時也問不分明,隻好站起身拉着豚郎繼續走:“以後可不興說這種話了,叫你父親聽到了,一定把你的屁股打成八瓣,我也護不住你。”
“真的,我沒有胡說,”豚郎掙脫開顧青杳的手,跑到石橋的橋頭上,“我真的看到了,你要相信我,我能看見,就在這裡,你那個時候面黃肌瘦的,他留着一捧大胡子,騎着一頭驢,他的驢撞倒了你,你的籃子掉在地上,你跌進了坑裡,裙子上沾了大黃泥,他想扶你,你不讓他扶。”
豚郎越說越快,越說越急,恨不得在石橋上把顧青杳當年和楊骎初遇的那個場景還原演給她看,起初她還不明所以,豚郎越說越多,便叫她心底有些微微的訝異。
她問:“這些,都是你父親跟你說的?”
“不是!不是!你怎麼就是不相信我呢!”豚郎急了,“是我看到的,都是我自己看到的,我能看到!”
顧青杳又問:“那你看見我穿着什麼顔色的衣裳了嗎?”
豚郎急急地分辯,像是要證明自己:“一條藍色的裙子,上邊還有好多小兔子。他穿着灰色的袍子!你們兩個都醜死了!”
顧青杳這時仿佛才對豚郎的話有了一絲絲分明,但仍有許多的不解:“你的意思是,你能看到——過去?”
豚郎則直接拉着她的手拖着她往前走:“回去,快點回去,不要再任性了!”
“你都把我搞糊塗了……”顧青杳拖着豚郎的手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你不說清楚,我怎麼相信你的話呢?”
“你回去,回去就是了!”豚郎着急的幾乎語無倫次,“我看見很多很多血,你不要離開他就是了,一步都不要離開!”
顧青杳聽豚郎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像是他既能見從前也能曉未來,可是當她想要細問,這孩子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着急忙慌地讓她趕緊回到楊骎身邊去,不然就“會死”。這預言因為太過突兀,顯出了荒謬的意味來,叫顧青杳就算想要相信,也信得十分勉強。她覺得大概是豚郎心裡想要回去,無論他對那個家的向往是出于對楊骎血緣上的情感,還是隻是尋求權力的庇護,卻因為顧青杳的倔脾氣遲遲等不到回去的契機,所以才想了這麼個危言聳聽的法子。
可是,這又如何解釋豚郎看到過她和楊骎的初遇呢?
她沒跟豚郎說過這件事,顧青杳旁觀他們二人的父子關系,楊骎是掌握絕對權力的上位者,幾乎看不到什麼溫情的時刻和色彩,因此她也很懷疑楊骎會和豚郎提起這段過往。
這令她納罕起來。
豚郎還在锲而不舍地拖着她、纏着她,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阿遙?是阿遙吧?”
顧青杳被這個熟悉又陌生、已經有點遙遠的稱呼叫得怔了一瞬,下意識地回頭去找發出聲音的人,看到了一個身穿碧綠襦裙的高挑身影。
逆着光,這高挑的婦人向着顧青杳走來,一邊走一邊說:“阿遙,還真是你,我老遠看着像,卻不敢認,就叫了你一聲,你若不回頭,我還不能确定。”
婦人走近了,顧青杳封塵多時的記憶慢慢解凍複蘇,刹那間她後悔回頭應了來人的一喚。
“阿遙,你還記得我嗎?”婦人的笑容在臉上漾開來,記憶中的那雙狐狸眼撲閃出動人的風情,“我是濱郭港的阿香啊,咱們在雲來客寓裡一起打過牌的,還有高昌濟。”
豚郎在阿香襲來的一陣香風中連打了三個重重的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