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骎欣喜地發現未經合計,顧青杳輕而易舉就把齊國公府的侄外孫女王妫給打發了。
她人雖然深居簡出,但攥着府裡的錢,有限的出入都端足了排場,讓王妫一望便知無利可圖,又聽她似乎擅長用無痕的手段,将皇後和齊國夫人送到府上的女侍們都這般那般地清理了出去,便識相地知難而退,帶着她和前夫生的二子一女坐上車去東都“避難”,恐怕是三五年都不打算再回長安。
這麼一來,有了她的前車之鑒,長安的貴女貴婦們無論皇後和齊國夫人怎麼吹得天花亂墜、拍着胸口賭咒發誓,都不敢“高攀”楊相的門庭了。
楊骎喜歡顧青杳在他身上花心思、在他身上使勁兒,不然愛和感情要如何衡量?
這一日他坐在公廨裡,為着遲遲解不出來的密文犯愁,忽然來報說家裡的夫人派人來傳喜訊。
楊骎擡起頭,見派來傳話的是個年輕的伶俐小子,應該是顧青杳新提拔上來的生面孔,他在府裡見過幾次,但不知姓甚名誰,但家裡的事情都交給顧青杳了,他很放心。
伶俐小子一躬身給楊相問安:“夫人請大人若是公務不繁忙的話就回府一趟,公務繁忙的話,也務必抽空回府一趟。”
楊骎并不忙,但覺得這話傳得有意思,便問了一句:“怎麼了?夫人找我什麼事?”
伶俐小子又是一躬身:“夫人的原話是‘咱們家裡有添丁進口的大喜事,叫大人無論如何——’”
伶俐小子的話才傳了一半,楊骎已經整個人彈起來,邁開步子沖出了公廨。
楊骎像是席卷着一陣風回來的,人還在大門口,聲音已經穿堂過院地傳了進來——
“杳杳,你懷上了?幾個月——”
待他滿面喜色地出現在房中時,看到顧青杳正側着身子坐着在和人說話,不等他整理好欣喜的語言,隻見顧青杳牽過身旁的一個小孩子,擡手指了指楊骎的方向,然後輕輕在小孩子背後一撫,說道:“來了,這就是你的父親,快過去吧。”
楊骎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個表情懵懂的小男孩子向着自己的方向走過來了,在距離他五步的地方駐足,既不開口,也不挪動,一大一小就這麼愣愣地對視了許久。
亂七八糟的聲音突然潮水似的轟得湧了上來。
一個看上去年過四五十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婆子用手裡的帕子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淚,将那小孩子連推帶搡地弄到楊骎的跟前來,然後開始幹涸地哭訴,那腔調故作扭捏,仿佛某種廉價的吟唱。
“我苦命的女兒啊,十六七歲就生下這個孩子血崩而死啊……”
“她當初可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是她沒福跟着楊相啊……”
“孩子,快認爹,快叫一聲爹啊,你爹是當朝的相爺,你是個好福氣的,苦日子到頭啦,這都是你那薄命的娘給你積得陰德啊……”
楊骎看着顧青杳,看她像一尊菩薩似的坐在那裡,感覺眼前周遭的一切都難以置信,他多希望她能沖到他的身邊來跟他站在一起,把這些哭哭啼啼的魑魅魍魉全都攆出去。
這簡直像一場活生生的噩夢。
顧青杳菩薩似的坐着,紋絲未動。
似乎就是眼睜睜地看着他,置身事外。
“慢着,先别亂叫,”楊骎的情感受了震蕩,但理智馬上回寰,“怎麼回事,找個明白人出來回話。”
那婆子哭哭啼啼地走上來,扭捏作态地行了禮:“回楊相,這孩子叫豚郎,他苦命的娘當初有幸伺候了您一宿有了他……我是他的姥姥,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呀……”
“你給我打住!”楊骎覺得自己被訛上了,“紅口白牙的你說是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可沒有當爹的瘾!”
婆子幹嚎着又吟唱起來了:“大人,您看,這孩子他跟您長得一模一樣呀……您要非說他不是您的種,可就是睜眼說瞎話了……”
楊骎蹲下來,把那小男孩子拉到跟前來仔仔細細地看他的眉眼五官,越看心中越煩亂,以至于根本看不出像與不像來。
“你說,”楊骎把小孩子撥到一邊去,瞪着眼睛質問那婆子,“我是在哪、哪年哪月哪時哪刻和……他媽有了他的?”
婆子幾乎要一屁股坐下以頭搶地:“大人呐,你們做那樁好事的時候我又沒有在旁邊守着,叫我如何分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