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晔站起身來:“你可不要大話說早了,我一定會赢的!”
青杳給盧晔使了個眼色:“那就分頭行動吧,以今夜子時為限哦。”
說着站起身來,理了理裙擺的褶皺,當先一步出門往西向着正廳去了。
楊骎看到顧青杳的時候,她正端着半杯琥珀色的酒漿跟在真如海的後面,面孔微微揚起,認真聆聽真如海和岐王的對話。他是個無事也想攪起三分浪的不甘寂寞之人,向着顧青杳的方向就走過去,隔着來來往往穿梭的重重人群,就見三人似乎達成了什麼一緻,顧青杳甚為爽快地将杯中酒液一仰脖飲盡,然後還亮了亮杯底,向岐王證明确實涓滴不剩,而殷勤的侍僮立刻又為三人把杯中酒添滿。
顧青杳今天穿了一條淺碧色青煙紗繡竹葉的羅襦裙,很是不顯山不露水地搭了一件玉色的半臂,外面罩了件薔薇粉綴銀線點綴着桃花瓣的大袖衫子,她從來不穿這麼嬌俏的顔色,活潑潑的,倒跟今日的春夜如出一轍的嬌嫩了。
楊骎還發現,為了呼應真如海今日秾豔的桃花妝容,顧青杳也在雙頰和眼睑處淡淡暈染了薔薇色的胭脂,淺笑間倒像是被微醺染上的紅暈。因她不像真如海是大開大阖的輪廓與五官,她是個清秀長相,其實是不甚擔得起濃妝的,但今日這一番修飾,倒在清麗中平添了一分若隐若現的妖冶,叫人很是拔不開目光了。
然後楊骎就發現顧青杳非常不着痕迹地向着某個方向眨了一下眼睛。
順着那個方向,楊骎又看見了顧青杳擠眉弄眼的對象——被一群豐腴貴婦重重圍住的盧晔,正向着顧青杳在的方向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了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
呵!皮笑肉不笑!楊骎皺起眉頭,心想盧晔這個假正經,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和顧青杳眉來眼去?!
盧晔很敏銳地捕捉到了楊骎的目光和怨恨,他仍是若有似無地笑着,然後遙遙向着楊骎的方向頗有風度地點了點頭,最後擡了擡手中的酒樽。
楊骎一眼也不想多看他,向着岐王的方向走過去。岐王是先皇最小的兒子,比楊骎虛長幾歲,少年時二人就是勾肩搭背的損友,隻是後來他遷居江南已多年不得見,當年的岐王身姿矯健,如今人到中年回歸了隴右老李家血脈祖傳的虎背熊腰的體魄,見到楊骎就“呼”地一下迎上來,一雙肥厚的大掌在楊骎的肩頭和後背噼啪作響地拍了又拍以示親厚。楊骎個子高,因為屢屢婚配不順,于是還秉持着一點羞恥心和自矜,沒有放任自己被錦衣玉食嬌養得腦滿腸肥,素日還将身形容貌盡量往年輕精神裡保持、捯饬一番,因而乍一看,兩人倒仿佛差出個輩分來。
“嚯!子騰!”岐王兀自拍打不休,不知情的人聽聲音還以為楊骎在受刑,“這麼些年了,還跟大小夥子似的!”
楊骎在岐王的拍拍打打中驟然發現顧青杳沒影了!
他冒冒失失跟個愣頭青似的四下環顧,倒是岐王頗為沒有眼力見兒地一手拉着楊骎,另一隻手把真如海也拽到了跟前,打了個酒嗝兒,老大哥似的語重心長地問兩位:“我說你們倆到底還在拖什麼,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喜事辦了嘛!”
兩位當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俱都覺得有些尴尬,不知這話怎麼接。
岐王顯然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仗着酒勁兒,又仰賴跟兩位當事人都沾着親帶着故,說話有些不分親疏:“别人不敢說這話,我敢說!你們自己看看事情鬧得,這麼多年下來,蹉跎的是誰的歲月,嗯?你們滿長安東都看看找找去,還有沒有比你倆更般配的人選?”
真如海已經明顯表現出要抽身而去的表情,但岐王一雙手跟鉗子似的握在她的手腕上,掙是掙不脫的,感覺到她要逃,岐王還把她往跟前又扥了扥。
“真如海!哪個男人年輕的時候沒有點狗扯羊皮的事?怎麼就你氣性那麼大,洞房花燭夜都沒過完就跑,一點面子也不給我們家子騰留?!”
岐王嗓門大,驟然間整個廳堂都安靜下來,目光投射過來看熱鬧。
萬年縣主真如海一邊轉着手腕想要掙脫岐王的鉗制,一邊努力管理表情咬牙切齒地說:“堂兄,明明咱們都是李家人,你的胳膊肘怎麼往老楊家拐呢!”
岐王覺得此話有理,“嗯”了一聲扭頭向楊骎:“子騰!你是個男人,怎麼就不能忍讓着點夫人?真如海跑了你就讓她跑?也不帶追一追的?你那個身體有病就治病,老這麼拖着像什麼話!拖來拖去拖成長安城頭一号老纨绔,丢人不丢人!”
岐王誰的面子也不看,把這二位當事人從頭到腳一通敲打,使他們丢人現眼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恨不得就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不想在這裡受這個活罪了。
還是楊骎率先掙脫了岐王的禁锢之手,一邊甩手腕一邊說:“岐王大哥你就不要亂點鴛鴦了,真如海打從一開始就沒看上過我,唉,從前都是我一廂情願來着,現在哪還敢厚着臉皮糾纏人家。”
岐王很是疑惑地“唔”了一聲,看向真如海。
真如海沉默了半晌,才淡淡地開口:“是啊,我視子騰向來都有如兄長,過去從前未成佳偶,從今往後也隻是兄妹了。”
楊骎似乎對真如海的表态很滿意,順勢邀請在場所有人見證他和真如海義結金蘭,成為異姓兄妹。
場面一時荒誕得叫客人們說也不知說什麼好,躲也不知該往哪裡躲。
青杳趁更衣解手的功夫去把藏在領口用來倒酒的手巾換了,回來的時候就趕上這麼一幕,挑起話頭的岐王已經點了燃香,分别給了楊骎和真如海三支,他二人就這麼拜完天地後,在岐王的見證下很江湖地結拜了。
在場所有人跟青杳一樣覺得事發突然、不明所以,恐怕會在上京和東都傳為又一樁街談巷議的談資,估計姚氏還要來跟青杳打聽細節,青杳想着,覺得有點頭痛。
“顧……”突然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是那個顧……”
青杳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扭過頭去,對方是個修長苗條的身段兒,眉眼細長,皮膚細膩如雪,雖然眼角已經有了淡淡的細紋,顯出一些年歲,但神态和氣韻是輕盈而又優雅的。
青杳覺得對方很有些眼熟,一番搜腸刮肚後終于還是比對方先一步想起她的姓名身份來。
“順姬師傅?您還記得我?我是顧青杳啊!當年在女學跟您學過扇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