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柳暗花明了嗎?青杳不覺得。
站在羅家公婆的立場,青杳克死了他們一個兒子,現在又拐跑了另一個,修行千年的狐媚子也沒有可着一家薅羊毛的道理。羅戟沒說,但是青杳想象得到,羅家公婆對青杳絕對是沒好話的,未來哪怕是分出小家單過,羅戟夾在兩邊,日子久了也總是心裡難過的。
倒是可以迅速要個孩子,快刀斬亂麻地把生米煮成熟飯,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便以快打快,打得對方措手不及。
青杳又歎了一口氣,她倒是可以這麼做,隻是沒必要。她不想把孩子生在這種慌亂而又帶有目的性的環境中,生孩子應該是為了喜歡孩子才生,更何況,現在哪裡是要孩子的好時候呢?
她下床給自己倒了一杯溫茶,從妝匣上打開藥盒,把妙盈所贈的“及時行樂”吞服下一顆。
過了春分,天亮的就早了。
路上沒什麼行人,青杳可以和羅戟大大方方手拉着手往聽羽樓的方向走。
一道走一道商議婚期的事,這一回可不是空許約了,而是有了實質性的進展。
羅戟的想法是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再生變故,青杳則一慣抱着事緩則圓的态度,表示婚期還是定在來年春闱後比較妥當。
“那時你也考完了試,再沒什麼能叫你分心的了,婚事繁瑣,還是時間留充裕些好,再者我家裡這邊也得需要時間去說服,留出一年的時間剛剛好。”
那麼久都等了,再等一年又怕什麼呢。
羅戟擁護并且支持青杳所作出的一切決定,在長安初春的早晨,兩人俱感到十分快樂。
青杳今天抵達聽羽樓的時候要比平時略早一些,侍僮們都還沒有開張灑掃,也正是因此,她看到了這讓她永生難以忘懷的一幕情境。
後知後覺的羅戟後悔沒有當時當刻、當機立斷地捂住青杳的眼睛,而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聽羽樓的正門前,用兒臂粗的麻繩倒吊着一具屍體,屍體大頭朝下,用布塞住了口鼻後被人割開了喉管,可以想見當時死者絕望的心情,從頸間噴出的熱血首先是流散到了臉上,然後順着斑白的發髻流到地上,鋪開了一大灘血迹。屍體被倒吊了一整夜,體内鮮血早已流幹,幹涸的血迹在地面上已經有了發黑的迹象,空氣中彌漫着濃厚的鐵鏽腥氣。
青杳站在那裡,血迹流到她的腳下便無法再支撐蔓延之勢。
卯時正,聽羽樓的侍僮伸着攔腰,打着哈欠推開門準備迎客前的灑掃工作。
揉了揉眼角的眼屎,映入侍僮眼簾的就是這樣一幕。
他顯然也看到無咎君就站在門口的不遠處,侍僮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他指了指倒懸着的屍體,又求助一般地看了看青杳。
最終,侍僮爆發出如野獸一般凄惶的嚎叫聲,扔下掃帚,慌不擇路地跑走去報信了。
羅戟撈着青杳的臂彎,阻止她一意孤行地向前再走哪怕一步。
但是青杳卻表現得無比鎮定,她輕輕拍了拍羅戟的手背,似是在安慰他地說道:“我就看一眼,我得看一眼,你讓我看一眼。”
倒吊着的屍體不知是否在晨風的作用下微微擺蕩起來,在初晨朝陽中那情形說不上來的詭異。
羅戟阻止不了青杳,隻能陪伴。
青杳踏着血迹走上前去,屍體正下方的血聚成一灘,沒有完全幹涸,由是踩上去鞋底黏糊糊的,每一步都走的那麼遙遠和艱難。
最終,還是走到了。
屍體吊的高,青杳得微微擡頭,和屍體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眼相望了。
她想伸出手撥開散亂覆蓋在死者面孔上的頭發,被羅戟說什麼給攔住了。
但青杳也并不需要通過這張臉來辨識死者的身份。
她在看到他屍體的那一刻就認出了他。
她曾和他朝夕相處,她熟悉他的身形、他的穿着打扮、他說話的方式和語調。
盡管,他現在不能說話了。
他再也不能說話了。
他那令青杳欣羨不已的、裝載着淵博知識的頭顱、和他那富有批判精神和獨特思考的靈魂,随着流淌在地上的這攤血,不複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