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沒理他,動筷子吃飯。
羅戟說過,楊骎在飲食一道上頗有心得,他推薦的館子确有獨到之處,吃到了好吃的鹵味,青杳心頭那股對楊骎的不滿早就煙消雲散,反倒是楊骎不知道見好就收,一直在青杳耳朵邊上唠唠叨叨,什麼這鵝是哪裡的鵝,這鹵水是榮記祖傳的老鹵,這店他又是怎麼發現的,一邊說還讓堂倌端來兩碗白飯,用調羹澆了點鹵水在飯尖兒上,獻仙桃兒似的捧到青杳的面前來。
“嘗嘗,絕品。”
青杳搖頭拒絕:“有肉吃誰還吃飯。”
楊骎看着顧青杳捧着豬蹄啃的樣子,又想起她之前吃東西斯斯文文的,顯見得此刻已經不把自己當外人,心下暗暗歡喜。
青杳則完全顧不得淑女體面,左右這頓飯是自己掏腰包,那還不得多吃兩口?至于楊骎愛怎麼看怎麼看,愛怎麼想怎麼想,青杳全不在乎。
楊骎把那盤炒白菜仔往她面前推了推:“顧青杳,你吃點菜行不行!”
青杳吐出一塊豬蹄指骨:“我從小就不愛吃菜。”
楊骎心想這傻兔子居然挑食!
楊骎說了一上午,青杳寫了一上午,俱餓得不行,兩人将點的菜吃了個精光,堂倌沏來濃似墨汁的普洱來,青杳去洗幹淨手上沾的鹵汁,回來捧着茶盞慢慢地喝茶消食。
“明日我要離開長安去出一趟公差,刻坊這邊有件工作要委托給你。”
見楊骎說得鄭重,青杳放下茶盞,态度也端正起來。
楊骎提壺給青杳茶盞裡續上杯:“我從一位先生那裡訂了一部書要在刻坊刊印,這位先生日前傳話來說寫得差不多了,問我要一個手快的人幫他抄錄和校對手稿。”
青杳點頭。
“我身邊手快的人倒不少,但你是個閑人,又缺錢得很,想來想去就還是辛苦你走一遭。”
青杳語氣真誠:“先生說得很是,多謝先生照拂。”
楊骎見她不反對,便又囑咐:“那位先生可是我的老師,學問大,脾氣呢也不小,你可得給我小心擔待着些,若是書稿不能按時付梓,我回來可是要找你秋後算賬的。”
青杳鄭重點頭:“明白。”
楊骎又跟她說了些這樁事的細節和前因後果,青杳都隻是認真聽着,偶爾問一兩句,楊骎也都一一解答清楚,又把報酬告知與她,青杳表示讓楊骎放心,自己拿錢辦事,沒有不盡心盡責的道理。
青杳舉起茶盞:“我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感謝先生給我這個機會,先生是我的衣食父母。”
楊骎咂摸着這句話感覺不太對勁,并不端杯承敬:“太客氣了,叫子騰兄就行。”
“那哪兒行呢,”青杳表情惶恐,“您是長輩,我不能這麼不知禮數。”
楊骎就知道她沒安好心,什麼長輩、什麼先生、什麼衣食父母,不就是嫌自己比她歲數大了點,陰陽怪氣說自己老麼。
因此楊骎并不接她的話,而是岔開話題:“你怎麼都不問問我去哪?”
青杳不明白他這又是何用意:“不是說出公差嗎?不能随便透露詳情吧。”
楊骎心想她找理由還一套一套的:“你就一點也不關心?”
青杳剛捏了一顆腌漬梅要往嘴裡放,此刻倒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了。
還是那慣于察顔觀色的堂倌上前來:“二位客官怎麼結賬?是各付各的還是?”
青杳從懷中摸出荷包:“我來。”
楊骎留意到她的荷包,墨綠色的絨布底繡着一隻卧着的白兔,與梁瑤那個如出一轍的走線,想起她死活不肯給自己繡一個,心下酸溜溜的,真想一把搶過來據為己有。
但楊骎畢竟不是土匪,打定主意早晚得讓她給自己也繡一個!
楊骎伸手攔住了正在從荷包裡數錢的青杳,從袖中抖落出些碎銀給堂倌把賬給結了。
青杳不解:“不是說好了我請客麼?
楊骎一揚手:“拉倒吧,我楊骎出門什麼時候讓女人付過錢?”
青杳覺得這人吹牛不打草稿:“你小時候出門,難道沒讓母親或者姐姐掏過腰包嗎?”
楊骎嘿嘿一笑:“跟她倆出門,自然有下人跟着,哪用自己帶錢?”
青杳在心裡“哦”了一聲,意識到自己犯了個東宮娘娘烙大餅,西宮娘娘剝大蔥的錯誤。
青杳把荷包收起來,悻悻地:“合着裡外裡,我還是欠着您一頓飯。”
楊骎沒答話,就是要讓顧青杳“欠”着自己的,欠的多了,男女之間就扯不清楚了,也就分不開了。
青杳則微微歎了口氣,欠一頓飯算什麼呀,欠就欠着吧,命都欠了人家一條,也不差這一頓飯了。
顧青杳欠楊骎的債或許這輩子還能還清,欠他的救命之恩肯定是還不清了。
青杳心中生出些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