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心中暗暗佩服這少明經真是洞察世事,一句話就說到了點子上。
“可我要是不斷離,日子也還是難過,公婆自然是要孫子不要媳婦的。”
少明經抿嘴笑了笑,從随身的褡裢布包中摸出一本《唐律·戶婚》來,翻開一頁,用手指着其中一行給青杳看。
“大嫂,你這個情況想走想留其實都由得你自己,隻是小生覺得白白走了,有些對不起你這些年吃的苦。”
青杳的眼淚都要被這個青年說出來了,隻覺得出門遇貴人,路旁逢知音!
“多謝先生指點!”青杳的眼淚洇在眼眶中,頗為動容。
那青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哪裡,隻是你的這個情況我母親也遇到過,我就是那時研究《唐律·戶婚》的,算起來也有年頭了。我看大嫂的談吐,想必是書香門第的出身,你照着我指給你的那一條,在那上面做文章就是了,準成!”
青杳激動地握住青年的袖子:“先生,你下科一定能高中,一定能做一個為民請命的好官呐!”
青年更不好意思了,腼腆笑着說:“借大嫂吉言了。”
作别了少明經,青杳又随便撿個最便宜的攤子,花了十個銅錢,買了兩張訟狀的模子,也不要攤主往裡填字,疊好塞進袖子裡。
問明白了自己和對手的處境,青杳心下一片清明,接下來該布下一局了。
走回羅家所在的裡坊,青杳在巷子口就看見蓮娘抱着孩子在井邊和趙家嬸子并幾個嘴碎的婦道人家扯老婆舌,見青杳來了又閉口不言,眼神兒一個勁兒地瞟青杳,青杳在心中冷笑,連壞話都不敢當着人面說,還能成什麼事?倒是趙家嬸子跟青杳打了個招呼,叫青杳一道聊會兒,青杳笑說還有事推辭了,走出沒兩步,隻聽背後傳來一陣“臭架子”“不下蛋”“窮嘚瑟”的評價。
泥塘裡的癞蛤蟆覺得世上所有人都得跟着她們一道打滾兒,否則便是不合時宜的。
既然蓮娘這麼努力地融入這個羅家,青杳也得加把勁兒了。
青杳徑直走到了裡正家裡,裡正不在,隻有他娘子帶着孩子在屋裡,這正合青杳心意。
裡正娘子,青杳喚作孫大嫂的,見青杳來了,忙迎出門來。
青杳自認跟裡正娘子算是君子之交,前二年她的大閨女嫁人,備婚時青杳過來幫忙縫過喜被,還臨時捉刀幫她給未來婆母小姑子做了兩雙鞋,據說婆家很是滿意,孫大嫂急了,生怕閨女嫁過去露餡,又忙忙跟羅家公婆說了,請青杳到家裡來給指點指點女紅針線,羅家公婆自然願意有跟裡長家套近乎的機會,便放青杳來了半個月,直到順順當當把大閨女送出娘家門。
青杳跟大閨女處得挺好,大閨女人不笨,就是手指頭像她爹裡正有些胖乎乎的,便總嫌說自己粗苯,青杳便點撥了她幾種針法,都是大開大阖、龍飛鳳舞地走針,紉出來的針腳又密又齊,特别适合進婆家以後“露一手”,很是能夠唬人。後來大閨女順順當當地生了孩子,青杳特地給孩子縫了小肚兜小鞋子小虎頭帽,還給大閨女本人縫了束腰帶和自己紡得絲綢縫制的貼身裡衣,孫大嫂至今想起來都說青杳心細,當時大家隻顧着給孩子縫這縫那的,都忘了大閨女三伏天裡生孩子,月子裡多遭罪需得勤換貼身衣裳,大閨女後來還親手縫了個小荷包回贈青杳,荷包上繡着個小兔子,正是青杳的屬相,如今貼身戴着,藏私房錢用。
孫大嫂把青杳拉進堂屋喝茶,寒暄了兩句,加上青杳不着痕迹地引導,話頭子自然落到了蓮娘的身上。
孫大嫂話裡話外都是向着青杳:“你說說這事鬧得,男人在外邊造下了孽,怎麼偏還找上門來,你公婆什麼個态度?”
青杳小心翼翼地說公婆見到孫兒就歡喜,也沒把自己如何,隻是從前靠自己織布缫絲補貼家用,現在家裡畢竟多了兩口人,往後的生計恐怕是有些艱難,想問問裡正有沒有法子給支支招。
孫大嫂也做不得主,于是含含糊糊地,勸青杳一定要心放寬日子才能過下去。見青杳無喜無悲的,試探着問就打算這麼在羅家過下去?斷離的事情怎麼想。
青杳說娘家使不上勁,自己也沒什麼想法。
孫大嫂的歎息裡少不得對青杳命運的同情,隻是她能做的也很有限,隻能長一句短一句地勸青杳。
青杳也樂得表現出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寡婦樣兒來喚起裡長娘子的同情,臨告辭前特特囑咐孫大嫂一定替自己問裡長一句,家裡多了兩口人,大郎的恤金能不能多領點,或者軍中能不能看在羅家孤兒寡母老弱病殘都占全了的份上,接濟接濟。
孫大嫂信誓旦旦地答應下來了,青杳這才放心回羅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