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的夫家是世襲的軍戶,往上追溯三代,是追随太祖皇帝逐鹿中原、打下江山的親軍,據說祖上最大的官做到過校尉,隻是軍職不同于爵位,到了青杳公爹這一輩,做到頭也就做個伍長,世代相傳的隻有這個軍戶的身份了。青杳的公爹羅武幼時生過一場大病,病好以後腿腳就有些不靈便,又因是家中獨子,必須承襲軍戶世代出丁補進上代缺額,于是就在軍中“檢校病兒官”中謀了個照顧軍馬的職缺,學了一門骟馬、釘馬掌的手藝,好處是不用親自上前線沖鋒打仗,至今仍能靠着這麼手藝養家糊口。不像青杳的丈夫羅劍,新婚不到半月就被帶去西域和突厥人作戰,三年後就傳來戰死的噩耗。
青杳進門的時候,隻見裡正正在院子裡和公爹說着什麼,就連青杳的婆母都在一邊關切地聽着,公爹隻是往馬槽裡加着草料。見家裡來了客人,青杳心中一陣竊喜,省得婆母揪住她回來晚了的事喋喋不休地說嘴,裡正還難得跟青杳點頭打了個招呼,更讓青杳覺得自己也成了這家裡的一号人物,忙忙地放下提籃,把五十枚銅錢交給婆婆,不等她開口就一溜小跑地蹿進廚房,捉刀舞鏟地弄起飯來。
青杳特地炒了一盤雞蛋,想趁着家裡來客人開開葷,豈料菜炒好以後裡正已經告辭,隻有公爹坐在桌前吧嗒吧嗒地抽旱煙,不時還把煙袋鍋扣在鞋底磕一磕。青杳瞄着婆母的臉色,看她并不像是要發作的樣子,這才把圍裙摘下來,擦擦手,侍立在側,伺候公婆用飯。
公爹磕完煙袋鍋,帶着痰意咳嗽了幾聲,婆母忙去把他捋順後背的氣,三角眼一瞪青杳:“死人呀!愣着幹什麼?!”
青杳忙端了痰盂過來,伺候公爹吐了痰、喝了茶漱口,公爹指了指桌子說了句:“你坐吧。”
青杳看了看婆母的臉色。
“叫你坐就坐,傻愣地站着。”
青杳在婆母眼裡基本上就跟個傻子差不多,剛嫁過來的時候青杳做什麼婆母都看不順眼,恨不得從早到晚盯着青杳,嘴裡嫌棄的“啧啧”聲沒個停歇,一開始青杳隻覺得是婆家生活習慣與自己從前不同,拼命努力想要做好得到公婆的認同,但無論青杳怎麼做,婆母總能變着花樣地挑出青杳的新毛病,後來青杳想明白了,這分明就是對自己這個人的不認可,雖說誰家的婆婆不給媳婦臉子看,但青杳剛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還是苦惱了一陣子,而婆母的挑剔也與日俱增且變本加厲。
“去井裡打桶水也要這麼久,不知又和哪家的漢子眉來眼去!”
“洗個衣服都擰不幹,養隻母雞都比你能幹!”
“每天寫那些個字兒啊花兒啊的,堂子裡的姐兒都沒你講究!”
話說的太傷人了,青杳一個人的時候想起來總忍不住掉眼淚,她從來都沒想過嫁人以後過得會是這樣的日子。雖說出嫁前也挨姨母的冷眼和呲哒,但從沒被說過是堂子裡的這樣侮辱人的話。青杳自問行得正坐得直,從不與外男說閑話,走在路上也向來目不斜視,除了……除了在妙盈那裡看到好看的男子悄悄多看兩眼,也都隻是看看而已,就跟看一朵漂亮的花兒,一隻可愛的貓差不多,從未心生邪念,尤其是丈夫死了以後,青杳深知寡婦門前是非多,就更是事事小心、處處在意,絕不做讓人挑出一絲錯處的事,但青杳還是發現婆母信不過自己,有幾次出門買菜,青杳都發現婆母在悄悄尾随自己,不知是她實在不善此道,還是青杳承受的暗箭太多曆練出一種總是很快就能發現背後監視自己的那一雙眼睛的本事。青杳有時生氣了想故意耍婆母一下,就叫她跟丢一會兒,再不着痕迹地出現在她目力範圍内不遠不近的地方,看着婆母被吓一跳似乎被反監視的樣子,青杳心中總能感到片刻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