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晏背對着他坐着,墨發披散在身後,透過鏡子,蕭恕看到她散着頭發眼神慌亂的模樣。
還是一樣。
沈清晏垂着頭應了聲,就繼續擦着自己的頭發,以此來逃避這滿屋子奇怪的氣息。
天際最後那絲餘光也已經被夜幕吞噬,殿外的廊燈已挂,卻依舊沒有人來放他們出去。沈清晏輕歎一聲,料想着她今天必定是要宿在這裡了。
她正在努力搜羅着,思考如何才能熬完這一整夜的尴尬,肚子那頭就十分适時的響了一聲。
餓了。
這幾日她原本就不思飲食,白日裡頭又飲了蕭冼塵一下午的茶水,現下靜下來,倒真覺着餓得不行。
“那邊有點心果飲。”
沈清晏聽了連忙扔下篦子,扯着衣裳一腳深一腳淺地走。
到底是當了太子的人,洗個澡還能在邊上備着點心果飲。沈清晏腹議幾許,急忙塞了點心入口,吃得太急的代價就是被糕點噎了個好歹。
好在邊上還有一壺子果飲,她便直接捧着瓷壺一頓猛灌,這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重新為人了。
蕭恕笑着,連日來的陰霾在見了她這幅模樣物,便被一掃而空了。“你慢慢吃,我又不同你争搶。”待他說完這話,方覺得沈清晏有些不大對頭。
她懷裡抱着那隻瓷壺,兩眼直愣愣地盯着他一個勁地傻笑。
“雩娘?”蕭恕将她懷中的瓷壺取出輕嗅了嗅,鼻息間那股子甜膩的香氣告知了他答案。“鄭賢妃!”蕭恕咬着牙,這瓷壺裡的東西雖不是花樓裡那起子下作的物件,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在宮裡頭,總是會有些不能言傳的秘藥方子,或是賜死,或是設計。
沈清晏所飲的倒不是那些調和助興之物,而是一種飲罷便能讓人如同醉酒般的藥物。
沈清晏沒能把蕭恕手裡的瓷壺搶回來,隻得揉了揉眼睛,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憑什麼搶我東西,長得好看就能為所欲為了?”
說罷,她又兀自點了頭,道:“好像确實可以,畢竟很多人都三觀跟着五官走。”
還沒等蕭恕捋順她的意思,沈清晏就捏了他的雙頰。“你這臉是真的嗎?不是整出來的吧,整這麼自然的?”她捏了一會兒,許是覺得無趣,這便也松開了。
“我要回家。”沈清晏推開他,扯着衣裳,腳步虛浮地在殿裡撞來撞去。
“宮門下鑰了,明兒我就着人送你回去,你先躺下休息。”蕭恕扯着她,仔細哄着。“乖,先坐下。”
“你是誰呀?”她忽然又捧着蕭恕的雙頰,湊近了些,道:“你長得像誰不好,非要像那個蕭恕?他可是天上地下最讨厭的王八蛋!”
“他欺負我,他兇我,他就會仗着自己的身份來壓我。我知道,他生來就是天潢貴胄,縱使現在對我有幾分上心,經年過後也未必就會記得我。”
“不過沒事,我的格局已經打開了。”她擡手挂在蕭恕脖頸之上:“他納他的美妾,我包我的小白臉,反正都是個玩意兒。開心的時候,就多看幾眼,厭惡的時候,就都叫他們離我遠遠的。”
蕭恕聽着她滿嘴胡話,心中不是滋味,卻也不好在此時同她争論,隻得依舊輕聲哄着她。
“呐,雖然你生得好看,但我不能包你,誰讓你長得像那個混帳羔子呢?要是被他知道了,你肯定活不了的。”她忽然枕在蕭恕胸前,喃喃道:“他會殺了你,也會殺了我所在意的人,卻唯獨要讓我活着,痛苦地活着。”
蕭恕扶着她,她忽然不吵,也不嚷了。蕭恕以為她醒了酒,還沒來得及将她扶到榻上坐下,就看到沈清晏眼角閃着淚光抽泣着哭了出來。
蕭恕沒有再動,隻是攬着她,憑她哭鬧着,直到她累了,困了,睡着了。
他抱着她躺下,伸手替她拭了拭眼角的淚水,看着她像隻貓兒一樣拱着頭,在他的懷裡尋了處舒服的地兒安心睡了。
蕭恕其實後悔了,在他冷着聲說完之後就後悔了。可偏生看着沈清晏那一副恭謹謙卑的模樣,他心裡頭就升了股無名業火。
因為那種模樣底下的沈清晏是最為虛假的,那是她積年學來的僞裝,仿佛在宣告着他蕭恕與她本就隻是因着皇權身份才有着那些昔日的美好。
他冷了她這麼些天,她也冷着他。他們彼此并不好受,卻誰都不願再提一下。
朗月高懸,滿天星子在墨盤之中忽明忽暗。檐角銅鈴發出清脆聲響,仲冬之夜忽有南風至,帶着水氣撲倒在朱漆殿門上。
夜,已深了。
待沈清晏醒轉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巳時過半了。她揉着頭坐起來,小婉聽着了動靜,入内掀起紗幔,将她扶起來。
沈清晏喚她取了水,連飲了兩盞才覺得喉頭舒服些。她睜了眼,瞧着滿屋的雕梁畫棟,啞着聲道:“這是……”
“禀縣主,這是太子殿下的寝殿。”小婉從旁拿了件鬥篷披到沈清晏的肩頭,“縣主可有何不适之處?”
小婉小心再小心的揣摩着用詞,畢竟昨兒個沈清晏在殿裡喊她的時候,她已經被人一道拉着站在廊下看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