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甯二十一年。
這一年是大亂之年,北境兵甲,京都亂政,淮水決堤,瘟疫橫行。
這一年是大盛之年,萬國來朝,是歲大比,稻穗漫野,瑞雪豐年。
這一年的顧冕,不過是一個窮鄉僻壤出來的小舉子。
她在京都舉目無親,唯有好友二人,沈許兄弟相稱,沈治官至左督禦史,許筠官至集賢殿大學士,而顧冕至始至終都僅僅是京都一個小小的校書郎,每月俸祿不過百十兩,粟米八鬥,城南陋室一間,這些便是她在京都所有的依靠,所有的衣食住行。
從來沒有人正眼瞧過這小小的六品不知名小官,更别提有人知曉這個名字,顧冕每日除卻修書,倒也閑來無事,隻是這種局面并沒有一直保持,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案,将她席卷其中無能為力。
乾甯二十一年夏,顧冕被人告發結黨,本來這種小事根本不會上達天聽,最多也就是宰輔大人輕輕一句革職外放,或是免職貶為庶人。
可這舉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左都禦史沈治,參奏的奏折直達皇帝案前。
緣何如此,不過兄弟三人反目成仇,不過世家對普通百姓的玩弄罷了。
是歲,春日大比。
各地的學子剛剛登上京都的青雲榜,瓊林宴上風頭正盛,兄弟三人也一起去赴這難得重開的春日宴,曾幾何時,他們也像這群朝氣蓬勃的學子一般,滿腹經綸,一腔熱血為百姓,為求天下海晏河清之心。
隻是宴會上,不知是誰先說了什麼,兄弟之間登時起上争執,從來不敢大聲的顧冕竟然當着陛下的面,徹底地将大學士許筠打成重傷。
這件事情當然也被當日的衆位學子落入眼底,從此以後顧冕在京都的為官之路,可算是徹底斷送了。
她的官場仕途,她的一切,随着這場春日宴都将徹底斷送了。
今春的狀元郎陳可知趕緊扶起被顧冕揮手打得踉跄的許筠大學士,沈治仗着自己的身軀略高,拼命攔在這個瘋魔的校書郎面前,禦前動武罪同謀逆,顧冕瘋了嗎?
顧冕身後的學子此時見到如今景象,早已被吓得神魂丢失,他們沒有一個人膽敢上前去攔架,倒是不少人剛從鬥毆的混戰中躲入人群。
他們這才剛剛步入京都,自己的仕途前程一片大好,怎麼就會遇上這麼一個瘋癫的校書郎,許筠眼眶烏青嘴角破皮鮮血溢出,惡狠狠地盯着顧冕直視,顧冕是真的瘋了嘛?
顧冕一身胡亂褶皺的青衣官袍,頭上烏紗帽在剛剛地厮打中掉落在地,頭發亂遭遭地在春日的徐風中肆意而起,許筠這個瘋子,他要是還敢多言,自己可不會手下留情。
她從來沒有想和誰有過争執,也從來待人都是溫和有理,可一旦被人觸及自己心中的逆鱗,顧冕便再也不會忍受這些世俗流言和他人目光,她有自己的準則,有自己想要的一切,有不可說的秘密,任誰都無法撼動,無法改變她心中的成見。
滿是傷痕的不僅是許筠,顧冕一身在前面的群戰中也備受拳腳,全身上下也不知受了多少明槍暗箭,額頭眉尖破皮見血,臉上擦破的血痕猶在,青衣之上斑駁的鞋靴腳印。
緊接而來的内侍帶來陛下的谕旨,在衆人面前斥責顧冕,校書郎顧冕聚衆鬥毆,罪擾瓊林宴,現罰俸三年,革除其校書郎之職,趕去成均館修書。
這成均館早都不知道荒廢多少年了,裡面都是些在京都挂名毫無角色的散官,或是年近半百的老人,這要怪就怪顧冕自己,誰都知道瓊林宴的重要性,當着陛下的面鬧事,他竟然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顧冕,你再往前一步,咱們兄弟之間就此割袍斷義。”沈治眼下根本控制不住這個家夥,顧冕此人雖是愚笨,自己都這般提醒了,要是她再于自己動起手來,自己該當如何。
“禦史大人你大可不必假惺惺的這般做作,我與你二人自此以後恩斷義絕,禦史大人還是擦亮自己的眼睛好,免得辨人不清,看走了眼,耽誤你這難得的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