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宣嬌作為客人十分拘束。
她從來不是内斂的人,從小在拂雲派順風順水被人捧着長大,可如今瞎了眼,人生地不熟,周圍人說的全是狄語。
她也不願意讓杭一葦一直呆在帳篷裡守着她。
他們兩個人,總歸得有一個人出去交際,才不會一直被隔絕在外。
幸而脫脫時不時記挂着她獨自一人,偶爾來陪她說說話,她才沒那麼孤單。
可脫脫作為新近大出風頭的王子,也不是總是有空的。
更多的時候,是宣嬌孤孤單單一個人在帳篷裡。
她看不見,可腦海中的畫面一遍又一遍重現着,愈發清晰。
她反複思考着、推演着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她的苦難的來源、她的仇恨的出處,像意志最堅韌的苦行僧,将懲罰當作通往快樂的階梯。
忽然,宣嬌擡起頭來,她看不見後,其他感知便敏銳許多,有人來了,許多人。
一隻手掀開了帳篷。
兩位侍女打頭陣,為主的穿着紅色的繡着山川日月的衣裙,紅色的編織着寶石的手镯,紅色的玉石耳墜,紅色的琳琅珠翠的發飾。
好似火焰一般的人物,身前身後的扈擁,都是即将燃燒殆盡成灰燼的燃料,烘染着烈火的聲勢。
良羊打量着這個中原女人。
這個女人,看上去像被勇士射穿了翅膀的大雁,隻能拖着殘廢的身軀在地上曳行。
可男人往往偏愛這樣漂亮、柔弱,又無能為力的女人。
即便是汗王,曾經不也被那個漢人奴隸迷得神魂颠倒嗎?
就連脫脫和她相遇時,不也是因她那時的軟弱無助而心生憐憫嗎?
良羊愛脫脫拯救過她的那份善良,可她也厭惡脫脫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善良,這太過公平合理,便顯得對她不公了。
良羊感激脫脫,愛戀着脫脫。
他高大、英武、是唯一幫助過自己的人、和自己有着類似的出身經曆,又都撐過了苦難迎來光輝的前程。
他們是完美的一對,能夠相互扶持着走向更輝煌的未來。
可脫脫不愛她!
良羊一點點試探着,卻隻知道那是脫脫在中原認識的女子。
會是眼前這個人嗎?
這個瞎了眼睛、成日躲在帳篷裡不見人的、家破人亡後如同喪家之犬般逃命來此的可憐女子,哦,還帶了一位所謂的師兄,甚至于兩人還共同撫養着一個孩子。
也許是私奔的情郎呢?誰知道呢。
良羊滿帶惡意的想。
她看見果盤裡放着許多的樹果,應該是那位杭一葦打獵時帶回來的。
那人身手不凡,和部落中的猛士比也不遜色。
近來不時去山林打獵,收獲不少,倒是得了汗王的注意,似乎還想請他當王子們的師傅。
“是誰?”
等到那絲惡意漸漸減弱,宣嬌終于出聲詢問了。
失明的眼睛白得像死去的魚鱗,在太陽下曬幹了那層粘液,幹巴巴的像劣質玉石制作的假的一樣。
“宣姑娘好,我是脫脫的朋友,怕你一個人悶得慌,過來看看你,說說話。”良羊說道,聲音體貼而溫柔。
在見到這人之前,良羊隻聽說脫脫常來看望,故而格外擔心。
可眼下見到了人,心中卻好似有一道聲音告訴良羊,不是她,脫脫不會愛上這種女人。
作為天神賜福的神女,良羊相信自己的直覺,這種莫名其妙無憑無據沒有由來的直覺。
她的惡意逐步化解,眼前的女人便隻是一個讓脫脫感受到自己的善良的道具,而不是非死不可的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