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年幼的男孩說話奶乎乎的，有些口齒不清，“再高一點。”

何昕語氣帶笑哄着懷裡鬧騰的小男孩，眉宇間滿是溫柔：“不能再高啦，媽媽要抱着小安，隻有一隻手可以握住秋千繩，蕩高了我們會摔倒的。”

周起燃站在矮牆外偷偷看着這對母子玩耍，不過幾分鐘，天邊暗了下來，烏雲帶着豆大的雨珠翻湧落下，他隻一個眨眼的功夫，年幼的小男孩已經失去了蹤影，徒留何昕一個人坐在秋千上，滿臉呆滞眼神空洞地蕩秋千。

她還保持着從前抱許應澤的方式，一隻手抓秋千，一隻手環抱在肚子前，絕望又麻木。

·

離開何昕的意境，她仍然沉沉随着，周起燃脫下外套搭在女人身上，輕手輕腳地開門走了出去。

“哇，這麼快。”何瑞看了一眼裡面的情況，又說，“我姐很難哄睡的，沒想到這次半小時她就睡熟了。”

“為什麼很難睡着？心理原因麼？”

周起燃很直白地問出自己的問題，以一副随意的口吻說出來，降低何瑞的防備心。

何瑞聞言皺了皺眉，猶豫地看他一眼，他雖未全盤托出，但也還是留了點信息給周起燃：“我姐以前出過車禍，有點後遺症。”

周起燃眼眸微動，忽然回憶起了從前。

周起燃也經曆過車禍，但不是當事人，他是當事人的鄰居，出車禍的人是虞向池和他的母親。

不過是半年前的事，但周起燃已經記不清，那天他們約在十字路口間的原因了，隻記得虞向池和虞母乘坐出租車來接自己，卻被闖紅燈酒駕的大貨車撞翻在地。

司機當場身亡，虞向池和虞母則幸存了下來。

之後發生了些什麼，聽說是他用精神力當場急救了虞向池和虞母。

為什麼是聽說呢？因為中間那一段他都沒記憶，隻記得自己沖了上去，抱住血肉模糊的人，之後意識空白，再醒來的時候，他躺在醫院。

後來的同事告訴他，當時那個叫做虞向池的少年在第一時間護住了自己的母親，所以虞母雖陷入昏迷，身體幾處骨折，存活幾率卻很高。

而虞向池則是奄奄一息，骨折斷肢甚至算是輕的，他的髒器幾乎徹底移位，攪和在一起，腦袋上還有好長一道傷口，幾乎沒有生還可能性。

是周起燃第一時間沖了過去，抱住虞向池，幾乎透支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才把少年的命保住。

這确實是一件驚心動魄的事，其中以為當事人險些喪命，但周起燃卻忽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好似回到了過去，尋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

比如為什麼在這兩個世界不斷回憶起過去，回憶起虞向池；他身體裡兩股不同的精神力；以及——男朋友對“母親”的執念。

周起燃一直知道，在愛人的意境裡，“母親”占據着一個很大的位置，他的每一個意境，乃至現實，都有一個溫柔母親的身影。

周起燃也曾想過，他是不是從小缺少母愛，渴望母愛？

後來這個想法被推翻了。

如果眼前的少年不是因為缺少母愛才執着母親，而是在車禍中極度擔心母親，所以才産生了這種執念呢？

如果他透支精神力救回來的根本不是原來的那個虞向池，而原來的少年永遠停留在那場車禍中，重複着瀕死前的恐懼和絕望、對母親生還的擔憂，甚至還抱有對鄰居家大哥哥未能出口的愛和遺憾呢？

如果這個讓他日思夜想的人，就是他記憶裡鄰居家的小孩，就是虞向池呢？

如果這一身冰系精神力源，來自于虞向池，是留給他的最後東西呢？

·

周起燃崩潰了。

眼前不斷閃過那具即将在自己懷裡咽氣的，血污滿臉的身體。

又或者，被他抱在懷裡的人早就已經失去了生命，靈魂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半年裡，鄰居家小孩帶給他的陌生感竟然不是他感性的自以為是，而是真實的。

一個陌生的人，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占據了“虞向池”這個身份，擁有了“虞向池”該擁有的所有東西，包括周起燃這個鄰居哥哥。

真正他，仍然躺在那場無法從記憶中磨滅的車禍裡，掩蓋在報廢飄火的汽車下。

廢棄汽車宛如一座巍峨高山，壓得他喘不過氣，說不出話。

……

“我跟你說啊，我姐他……小周，你怎麼了？”

何瑞的語氣陡然慌張起來，周起燃聞言愣了愣，一滴溫潤的液體從他臉頰滑落，他下意識擡手抹去那抹酸澀的水珠，臉色難看地勾起一抹笑，“沒事，剛剛想起我男朋友了。”

周起燃有男朋友這事兒，何瑞知道得很清楚，因為周起燃從沒有掩飾過這件事情，手機壁紙還是許應澤的照片，何瑞不小心看到過。

他聞言，讷讷地問：“你、你男朋友也出過車禍啊？”

“嗯。”周起燃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差點……差點死了。”

如今還能在這麼些個世界裡見到他，如何不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