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遼回了家，再睜開眼的時候，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視線裡，整個世界是暖橘色的，他垂頭，身體小小的，一截肉乎乎的小手抓着積木正往眼前的積木堆上放。

“小池。”

女人的聲音從虛掩的門外傳來，江以遼擡起頭，看見從門外照進來的一抹光亮被一個身影擋住。

門吱呀一聲打開，江以遼看見女人穿着粉白的碎花裙，腳踩白色拖鞋走進來，她的身邊跟着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生。

男生似乎剛放學，穿着所有初高中學校都鐘情的藍白條紋校服，見到他時笑意溫柔：“小池來了啊。”

才上初中的年級，已經可以從男生這張稚氣未脫五官中看出來日的英俊，和他将被擁簇包圍的未來。

女人似乎是他的母親，揉了揉他的腦袋，道：“阿燃，去跟小池玩吧，你今天回來得晚，小池鬧得很厲害呢。”

女人說完便離開了房間，房間裡隻剩下一大一小兩個男孩。

江以遼看見男生走近了。

男生垂眸掃一眼地上的積木，笑得更加好看，眼睛微彎，月牙懸挂在黑夜般耀眼：“怎麼又把積木弄塌了。”

熟稔的語氣中帶着一抹調侃，江以遼看見自己用腳踢翻了積木，說：“你快點給我搭城堡。”

大約是夏季。

窗外，夕陽肆意燒紅雲朵，晚霞見了那火熱的光芒也得退避三舍。

夜晚又推遲了幾分，江以遼回過神看見男生坐下來，一雙細長的手慢悠悠地拿起積木塊，意味不明地對他挑眉：“讓我給你搭積木？為什麼呀，我是你的誰呀？就要給你搭積木。”

“哥哥。”七八歲的小男孩早已經不由自主地靠近身旁這個比他大上好幾歲人大哥哥，腦袋軟綿綿地抵在男生的肩上。

他又喊：“哥哥，我要你和我一起搭城堡。”

“每次搭好，不到半小時你就弄塌，圖什麼呢？小孩子破壞欲太強可不好哦。”男生伸出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

江以遼好像很喜歡這個人摸自己的頭，腦袋主動往掌心頂，格外享受地眯起眼睛，身後也仿佛多長了一條左右搖晃的小尾巴。

“小池。”男生叫他，“我下個月要走了。”

江以遼問：“去哪兒？”

“去我爸哪兒。”

男生頓了下，才說：“我爸媽分開了，媽媽要養妹妹，所以我要去我爸家。”

江以遼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看他，語氣裡帶着一絲哭腔道：“那你以後不來了麼？”

男生笑起來，隻是嘴角的弧度有幾分勉強：“當然不會。”

男生粗糙的指腹溫柔地在他眼角撫摸，抹掉那滴晶瑩鹹澀的眼淚：“以後放假我還會回來這邊的，隻要你們不搬家，我媽和我妹妹也不搬家，我們每年都能見面的。”

“我不要你走……”江以遼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着，幾乎模糊江以遼的所有視線，“哥哥，你走了我怎麼辦呀……”

……

江以遼猛地睜開眼睛。

夜深人靜，窗外的世界靜谧得仿佛與江以遼的卧室形成分界線。

胸口大幅度的起伏，江以遼捂住臉。

真奇怪。

這兩天總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夢。

“小……池。”到底是誰？

阿燃又是誰？

·

大清早，酒店樓下的早餐店熱氣騰騰。

周起燃打着哈欠買了兩籠包子，打上車在車裡悠哉悠哉地吃了起來。

不料今日起的晚，正值早高峰，馬路上全是車，水洩不通。

距離殘疾學校不到一公裡，距離上課還有半個多小時，周起燃吃完最後一個包子，幹脆在天橋處下了車，步行前往學校。

學校前面有一條老街，一條街十八個小巷口，周起燃往前走着，便聽見不遠處的某條巷子裡，男人正惡聲惡氣地說着話：“都說了隻是收一點保護費，整條街都交了，就你們不交錢。”

“昨天不是跟你說了麼，去跟你媽說給我拿錢，這才過去多久，你就忘了？”

“唔……”

被吼的那人隻發出一聲奇怪的音節，周起燃卻為此加快步伐。

他聽出來了，那是啞巴才會發出來的聲音，怪異的、不安的。

最晚又下了一場雨。

春末夏初，雨總是濕潤得要穿透人的皮膚，在體内種下柔潤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