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抹過他半片下颔和拉平的唇線,不見梨渦,耳根抻到脖頸的那條筋繃緊着。有那麼一時半刻,雲歇看見他似乎放棄掉一切鏡花水月似的玩笑散漫,靜默而危險地蟄伏着。
但很快,那粒梨渦又出現了,他由衷開心般,忘記維持眉眼彎下的固定弧度,“我真是喜歡你這句話。”
雲歇挪開眼,不以為意,“強加上去的七情六欲罷了,不一定對。”
這話潑不了對面人冷水,他笑容燦爛至極,擡起看過來的眼睛好亮。真的好亮,仿佛星辰不小心掉進去,太過璀璨,以緻熊熊燃燒起來。
嗯?燃燒?嗯?
雲歇回頭往窗外看去一眼,就一眼,下一息,兩人急速奔出門外。
火光映亮小半院子,濃煙滾滾。
着火了。
隻見搭棚柱子被火舌舔住,火勢洶洶直往上竄。底下竈台彎腰趴着個少年,臉蛋手掌烏漆麻黑,邊扇風點火,邊轉頭指揮:“快,快塞進去。”
火從竈台不斷蔓上來,充當幹柴的東西太大,塞不進爐膛,火星濺得到處都是。而被強塞進去的,正是遊蓮剛扔出來的那床被子。狗崽子聽着指揮,咬住被子一角嗷嗚嗷嗚地往裡叼。
狗崽蹬腿咬牙使力,忽然後脖子一緊,被人一把提起來。遊蓮冷着臉緊走兩步,再去揪少年後領。少年趴在地上扇風扇得起勁,冷不防被人拖走,掙紮着欸欸欸。
但下一刻他就欸不出聲了,像陡然被掐住脖子,眼睛瞪大。
退後開闊的視野中,火焰吞沒上方小半個棚頂,柱子不堪重負,幾乎貼着他被拖開的腳後跟狠狠砸下,砸上竈台。
這一聲巨響如同驚雷,卻激不起半點漣漪。四面牆外猶如深潭寂靜,這裡獨自雞飛狗跳。
半刻鐘後。
火總算滅了。
遊蓮丢下水瓢,站在一地狼藉裡,拍打袖子雲肩蹭上的灰,拍不幹淨,反弄得滿手髒。他周圍燒的燒,塌的塌,地面坑坑窪窪,沒一塊好皮。
幾步遠,少年抱個大盆累仰在水缸旁,四腳朝天喘過氣來,試圖狡辯:“……找不到柴燒火嘛……”
遊蓮拿帕子揩手指,沒好氣道:“讓你洗手,你燒火幹嘛?”
這下好了,别說洗手,原本就髒的更髒了,缸裡的水也全掏空了。費好些功夫才勉強滅掉火,為防死灰複燃,又得撅土去蓋。幸虧雲歇及時劃出結界,沒讓火勢越過牆去,不然……但也夠嗆。
雲歇踩過一地坑坑窪窪,揪出縮在門後哼唧的狗尾巴,看它頭頂燎焦的毛。
少年底氣不足:“我看那裡有隻雞,就想着生火把雞燒、燒了……”
遊蓮反手捏住帕子,蓦地看去竈台方向。那裡哪還有什麼竈台,隻有亂石塌成的小山堆,一動,山崩似的。他再看少年,問:“雞呢?”
雞是從亂石堆底下掏出來的。這隻雞能被撿出來而不是當成炭,是因為勉強還有個雞樣。
少年灰頭土臉,垂頭喪氣,雙手捧雞遞到雲歇面前。
雲歇打量一通,歎:“事已至此,吃飯吧。”
還别說,這雞看起來像炭,聞起來像炭,吃起來也——還沒吃,遊蓮舉半天筷子實在下不去。
再一看桌子旁邊,少年抱着狗崽,一大一小兩張狗臉目不轉睛盯着盤上的雞,哈喇子狂流。
遊蓮筷子尖點一點焦黑脆殼,說:“這就是,會做飯?”
少年撇嘴:“我看他們都是這麼做的,才不是我的問題,還不是你們這些人不吃生的……反正是熟了。”
“是熟了,熟得不能再熟。”遊蓮擱下筷子,偏頭,眼裡笑意與波光一道流向雲歇,“就說可憐東西的話不能信,對吧,當家的。”
當家的絕不會認為是自己的決斷出了差錯,閉目不語,眼不見為淨。反正她不用吃飯。
“有吃的還嫌三嫌四。”少年不忿,“哼,還是你不夠餓。”
遊蓮挑眉道:“怎麼,你餓了?”
這話都不用等答案,桌前這二位隻差把垂涎欲滴刻上腦門,地面都被口水洗過一遍。遊蓮長指一推盤子,道:“給你們吃了。”
少年猛一回頭,差點扭折脖子,“嗯嗯?嗯?”懷裡狗崽眼疾手快,甩着哈喇子蹬腿就往桌上蹦,少年慘叫:“啊啊啊給我留點啊——”
兩隻各咬一邊,甩頭就将整坨焦炭利落分屍,而後各自叼着尋個安全角落,埋頭嚼去了。
一時間,嘎嘣嚼骨頭聲此起彼伏,搶得跟餓死鬼似的。
遊蓮說慢點吃,邊不住搖頭:“沒想到,一整天為了口吃的東奔西跑,全白忙活了。”
桌上隻剩個空盤子,雪白底灑金箔,繪着青嫩纏枝,還有幾點烤雞掉下的焦炭殘渣。
雲歇目光繞過那圈金箔,忍不住問人:“所以說,你到底都帶了些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