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錄的口氣有些着急,仔細聽來卻不是責怪的意思。
林清樾反應過來,先一步替梁映解釋道。
“出什麼事兒了嗎?我是看着梁映寫完自讨書的,他剛剛送去松鶴居才回來,是不是學錄漏看了?”
學錄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松鶴居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沒有找到。本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不巧讓郝學正查了正着,他的性子便直接将梁映沒交自讨書,以知錯不改,無心反省為由,又扣了一筆。”
“所以。”學錄歎了口氣,舉起三根手指。“梁映如今一共記上三筆了,加之名次又是書院最後一名,學正有意清退,已經去山長齋堂裡商讨這事兒了。”
梁映皺眉,幾步并作一步走到門口。
“我明明交了,當時松鶴居有李之望李教谕在場,可以為我作證。”
學錄看着神情不似作僞的梁映。
“我們也知道李教谕素來是在松鶴居用飯的,我來之前也問過他了。”
“他說,不曾見過你。”
“怎麼可能——”
見梁映神色略有激動,林清樾先一步按住梁映肩膀,看向學錄。
“李教谕能确認梁映真的沒有來過嗎?”
學錄頓了頓,“李教谕年歲已高,白日上課已是盡力,回松鶴居後時有困頓,也有可能正好梁映去時他睡着了,沒有看見。”
“那不是——”
學錄知道梁映要說什麼,打斷道。
“但也不能完全證明你沒來過。自讨書沒有收到是事實。這事兒最差的結果,就是除名。我來也是想與你确認一下,若是你真有悔過之心,再寫一份自讨書,我再幫你拿給學正好好說說試試。”
林清樾明白自家學錄這樣提醒,已經是他盡力而為。
“謝過學錄,但此事有異,自讨書豈會無緣無故消失?”
事件之中明明是最為關鍵,卻又被人有意含糊的異樣被點出,逐漸焦灼的氛圍忽而一滞。
梁映靜了下來,他轉頭瞥向林樾按在他肩膀的手,還纏着笨重裹簾,卻又好不讓人安心地傳遞力量。
學錄頓了頓,隻歎了口氣。“我隻能說到這裡。郝學正做事雷厲風行,這回被他抓住,說不定明日就會定下懲處了。現在這點時間,與其去抓不知哪來的惡人,還不如先緩下事态。”
“新的自讨書半個時辰内送來,遲了我也幫不了。”
送走學錄,梁映在門口遲遲沒有坐回書案前。他看着林樾折身在書案前,重新磨墨,又為他鋪陳新紙,一副‘事态還有的緩解’的歲月靜好模樣。
梁映扯了扯唇角,他當所謂一心聖賢書的書院有多高尚呢。
還不是和市井一樣,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動作。
“别磨了,有人故意陷害,我再寫又有什麼用。”
梁映緩步走過去,把林清樾左手的墨條抽了出去。
林清樾也不惱他這脾氣,隻擡頭看過去。
“所以眼下有人逼你離開,你便要順他的意嗎?”
梁映眸色沉下。
當然,不。
但這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有一個人,一定比他自己更想他留在書院。
……
沒耐住林樾孜孜不倦的勸導,新的自讨書梁映還是在宵禁前又跑了一趟松鶴居,親手送到了學錄手中。
熄燈後,梁映翻身側躺,面向木屏風那半面,即使看不見另外半邊房間,但瞥着未曾熄滅的最後一簇燭光,和空氣裡似有似無的安神香,他也能确切地感受林樾的存在。
他倒也是為了留下自己盡心盡力。
可那心思着實在友人的關心和别有目的的接近中模糊不清,叫人看不清。
他也該懷疑的……
少年幽黑的眼眸逐漸在睡意中失去最後一絲警戒。
子時剛過三刻。
“笃笃,笃——”
兩短一長的信号在林清樾的齋房門口響起。
早有預料的林清樾起身,望了一眼燃着冉冉青煙的香爐,推門離開。
濟善堂。
被人領到門口的林清樾,神色困倦地踏進房門。
“見過山長。”
林清樾狀似渾然不知自己被召所為何事,行過禮後,半響沒再開腔。
還是莊嚴大眼對小眼地屏了好一陣後,終于沒忍過林清樾,率先開了口。
“你與梁映住同一屋檐,此人如何?”
林清樾反應如常地回憶了一下,“性子乖僻了些的普通學子,不足為奇。”
“普通學子?也不全是吧,我聽聞你禮課時為他修了面,甚至還傷了手。樂課時,也盡心盡力地教他琴藝,過了元瞻那關。此種照顧,你還想瞞誰?”
莊嚴說着不待林清樾思考,又緊接着道。
“再者說,太子身份你又何苦瞞得這麼緊,你的指令隻是教導他,我何嘗不是。此次學冊一事,你若幹脆挑明他的太子身份,此事我還能幫你壓下,但若你執意不肯認,這梁映可真要除名了。”
“你我皆知,長衡書院是為太子而立,若他不是,這般容易敗壞的德行決不能容。”
這老東西是想詐她。
她的一言一行皆在監視之下,每個與她有交集的都會被懷疑。梁映不過是其中一個,可她費心費力地要做好這齋長圖什麼?
不就是此時此刻,她可以俯身情真意切地講:
“山長多慮了,這不過是應山長之令,行齋長該做之事。至于太子身份一事,我也不是非要隐瞞,隻是今日一看,時機仍未到。”
“你這是何意?”莊嚴皺了皺眉。
“山長不覺得奇怪,為何突然梁映的名字就被提到了你耳中嗎?”林清樾循循善誘道,見山長氣勢一頓,繼續道。“學生怕是那日殺死何亮時,我的身份有所暴露,書院裡已經有人盯上學生了。”
“就和山長所覺一樣,有人因我之故,覺得梁映身份有疑,才故意下手。不然好端端自讨書怎會不翼而飛?短短三日,尋常學子又能有何仇怨?”
“所以那向學正挑起此事者才大有問題。梁映不過是品行還未規訓,但此人必然是對太子心懷不軌,更是留不得啊。”
“這……不會的。”莊嚴頓了頓,似想到了誰。
“山長能完全肯定?”林清樾反問。
“若能肯定,那便就按學規除名梁映。其他沒什麼,我就是怕……”
少年神色清明,看不出一絲破綻。
莊嚴皺了皺眉,不由得接道。
“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