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說來話長,一開始也隻能說是高衙内和朱明齋的私怨。”
“你可知道高衙内是怎麼來的玄英齋?”
講起這個瞿正陽可就來了精神。
林清樾配合地答。“也是和你我一樣,被查出圖冊了吧?”
瞿正陽得意地晃了晃手指,“非也。高衙内的學舍并沒有查出一冊圖冊,但他還是被郝學正罰了,為什麼?”
“便是他原先所待的朱明齋好幾個被查出圖冊的學子聯和坦白,說是迫于高衙内淫威他們才買的,還給了傳信的紙條,後被證實是高衙内的字迹。高衙内估計還是頭次吃這麼大的癟……”
“所以這私怨怎麼扯上玄英齋了?”
林清樾的視線穿過膳堂找到了坐在玄英齋角落的圓潤少年,耀眼金冠下一張臉黑沉得厲害,身邊沒幾個玄英齋學子還坐在他身邊,也就一個關道甯,還好聲好氣地盛來一碗湯哄着。
“你走了以後,周教谕再沒能尋到一個對處,對我們齋百般指摘,免不了留堂。再來膳堂便晚了,朱明齋剛把葷菜全包圓了。其實素菜也能吃,隻是你知道我們這位衙内的脾氣——”
“沖上去就要朱明齋把菜留下,不過現在朱明齋做主的可不是他了,而是那位新任的齋長,馮晏。”
瞿正陽小幅度揚了揚下巴示意林清樾往朱明齋那裡看去。
馮晏這人并不難找,正在朱明齋圍坐的首位。若說高衙内穿着鑲金嵌玉,富貴沖天,那馮晏就是姹紫嫣紅,孔雀開屏。他樣貌倒也不差,隻是喜歡拿着柄折扇故作姿态,顯得輕浮更多。
“他是禹州通判之子,也算作地頭蛇了。之前一直被高衙内壓着一頭,大概看到高衙内被罰,沒有實勢,一下挺直腰闆了。當場諷刺高衙内之前舞弊,高家門風敗壞品行低劣,明裡暗裡捎帶着玄英齋全鄙夷了一通。”
“那高衙内氣得要死,咬死說沒作弊。馮晏就提議了一個賭約,若是衙内能答上入學式考題内容,便承認他沒作弊,把菜分給玄英齋。若是沒有答上,今日玄英齋一日的葷素菜都要歸朱明齋……”
“所以,輸了。”
林清樾算是懂了這來龍去脈。“你們怎麼也不攔着些?”
瞿正陽聳了聳肩。
“林兄,除了你和衙内,玄英齋中學子大都是禹州無權無勢,隻憑勤勉考進書院的普通人家。馮晏敢得罪衙内,其他人可沒膽量,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你說我們不攔着,我們也不知道衙内怎麼想的,舞弊這事都鬧得人盡皆知了,他還矢口否認。”
瞿正陽說着,祝虞吃飯的筷子卻短暫地停了停。
“好,我知曉了。”林清樾起身。
“林兄,你幹嘛去?”瞿正陽看林清樾是要往朱明齋的方向走。
“我适才不是說了,‘食能以時,身必無災’,不吃飯怎麼能行。”
林清樾唇邊勾出溫煦笑容,尤其看着轉頭回來的梁映,笑意又添三分。
“馮兄。”
清朗的聲線在朱明齋桌案上方響起,端正的背影後,郁郁的玄英齋學子們偶爾一兩個擡眼看過又垂下,類似官官相護的戲碼他們看得多了。
馮晏回首見是林樾,不離手的折扇微啟,正遮起唇邊浮現的早有預料的笑。
“這不是林樾林兄嗎?哎呀,我差點忘了林兄如今也在玄英齋了,這倒是我思慮不周了,不過想來林兄隻是暫時被罰,早晚要回青陽齋的,不能與那些不入流的相提并論。不若和我一同用膳吧?”
馮晏示意下,他身邊的人往旁邊讓出一個位子。一個人挪,身後之人皆按着規矩一起挪着。林樾眸光從朱明齋被擠下桌案的最後一名學子身上收回,轉身卻并未向騰挪出空位走近,而是對着馮晏。
語意溫柔,卻堅定。
“話雖如此,但我既當了玄英齋齋長,也不好坐視不理。”
馮晏眯了眯眼。
“你待如何?”
林清樾眉眼帶笑,望向馮晏身後的朱明齋學子。
“同樣你我作賭,若是你赢了,我願補貼朱明齋各位學子,每人十貫,若是我赢了,便如同之前賭約,朱明齋讓一天飯菜如何?”
十貫!尋常人家做活都要存上兩三年的錢!
這錢買上膳堂幾個月的飯菜都綽綽有餘,林樾這是錢多到沒地方花了?
被賭注吊起興趣的不止是朱明齋的學子,還有玄英齋的學子。一個個喪氣的腦袋突然之間一個個揚起,每一雙眼神裡透露着的都是同樣震驚和不解。
梁映越過人群,靜靜注視着長身玉立于中心位置的林樾,唇角微掀。
這招他在賭坊最常用不過了。
要讓警惕的獵物上鈎,必須拿出他們無法拒絕的獎賞。
馮晏不是沒聽到他身後那些動搖着,甚至想鼓動他的聲響。但是他知道林樾,就算因為一些劣迹被罰入玄英齋,他的學識依舊是書院無可厚非的甲等第二名。
唯一能勝過他的祝虞,還坐在他那桌。
他可從不應沒有勝算的賭。
“林兄說笑了。”馮晏看似客氣,卻把話題重新放大到整個玄英齋身上。“再立賭約,不會是……玄英齋輸不起吧?”
林清樾輕輕搖頭,指尖朝着一處輕擡。
“不是我與趙兄比,而是再試一次。”
衆人紛紛往林樾指尖所向望去,一層層回頭,最終所有視線直直落在一個人的身上。
關道甯放輕了呼吸,推了推正獨自生着悶氣,兩耳未聞窗外事的高泰安。
“衙内,衙内?好像有事找你。”
“誰啊?!沒看到本衙内心情不好?”
高泰安拉長着臉,剛擡頭就看到林樾收回指尖,對馮晏道。
“我賭我們玄英齋并非一無是處,衙内也并無舞弊。”
高泰安掏了掏耳朵,一臉不可置信地盯着林樾。
馮晏瞥了眼這蠢樣,輕笑了一聲。
“怎麼賭?”
林清樾轉身,回問祝虞。
“祝兄,先前你舉報衙内舞弊那次,堂上在考什麼?”
祝虞一愣,因是林樾在問,想起便答了。
“算學。”
“那就今日再考一次。”林清樾又問身後的玄英齋學子。“有人帶紙筆嗎?”
“我這有!”
很快,本就沒什麼飯菜的玄英齋桌案上鋪上一層新紙。
因着林樾手上有傷,持筆一事由祝虞代勞,林樾隻是念出題目,轉瞬一張原“試題”便寫完。
“趙兄看看,可有錯漏?”
馮晏拿着卷子面上不顯,心中驚駭,這林樾竟是過目不忘。
不過,就算寫出來,這些題的難度也不是高泰安這豬腦子能答出來的。
“你真的要讓衙内再考一次?似沒問過衙内意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