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黑手的是位金簪玉帶,身材圓潤的少年,他愣了愣,迷糊得看了眼自己的手,繼而想起要事,又雙手叉腰,居高臨下叫嚣起來。
“你這小子,怎麼弱得跟個瘟雞似的,就這樣也敢告發我?”
“那是不是就是放着京都國子監不讀,來我們這兒的高衙内?”
“就是他!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我和他一個考場,你都不知道,地上那小子當堂告發高衙内舞弊呢!膽子是真大,書院都睜一眼閉一眼了,偏他計較!”
“那完了!以高衙内他家權勢,這小子怕是讀不了書了……”
周遭議論紛紛。
趴倒在地的祝虞擡頭,泥濘髒了他白淨的臉,可鼻梁那顆小痣卻更襯出他眼眸中的不屈。
“舞弊就是舞弊,你就算打死我也是事實。敢做何不敢認?懦夫!”
“嘿!你小子!給我等着!”
高衙内被祝虞的話激得撸起袖子,四處找趁手的武器。
山中自是樹枝樹幹居多,高衙内左右一打眼還真教他找到地上一根又直又粗的木棍,直接抄到手中就往祝虞身上沖去。
眼看暴行即将發生,全都是看戲的人群。
隻有一名學子撥開人群站了出來。
他扶起地上的祝虞,溫柔地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枝葉。
“在下何亮,敬郎君高義。”
說着何亮又看向四周,辭嚴義正道。“我等讀書本就是為了知禮明義,舞弊這種惡行現在不以反斥,諸位以後碰上更加不平之處,又等誰替你們出頭呢?”
學子們被說得啞然,立刻調轉勢頭。
“不是?我還沒打着呢?”譴責的視線壓得高衙内十分不爽,“橫豎都讓你罵了,我不打才委屈!”
高衙内舞着木棍氣勢吓人,令衆人沒想到的是何亮竟舍身擋過。
隻是半路,高衙内的腿忽然被什麼東西一絆,腳下一晃,人沒打到,自己摔了個狗吃屎。
脫手的木棒在上空翻了兩個圈後,好巧不巧正砸中高衙内擡起的腦袋,将人砸暈了去。
這大概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很多人沒有忍住,悶悶的笑聲連成一片。
到點上山來接人的高家小厮剛來就撞見這丢人的場面,像是司空見慣了,默契地歎了口氣,無一人尋祝虞麻煩,直接将人擡走。
“多謝何兄舍身相救。”祝虞行了個大禮。
何亮忙扶住,“我與郎君一見如故,不如去金海樓一道用晚飯。”
“卻之不恭。”
看了一出好戲的林清樾伸了伸倦怠了一日的身子,筋骨接連發出幾聲清脆的咬合聲。
螳螂和麻雀的戲碼結束,也該輪到她這隻黃雀上場了。
是夜,金海樓樓頂廂房。
明月垂照之下,一道道美味珍馐已經被吃了大半,佳釀也被喝空了兩壺。
“原以為祝兄如此風骨,定是家中教養極好,沒想到竟無父無母,四處飄零,真是叫人唏噓。”
“時也,命也。”
祝虞舉起酒杯無奈應和,文弱的面孔滿是醉紅。
何亮眯着眼,扶住要醉倒的祝虞,“難道祝兄就沒探聽過身世?萬一是大富大貴之身……”
“怎麼不想,嬷嬷說等我弱冠……屆時,屆時我若發達一定不忘何兄救命之恩……”
“還真是什麼都不知。”何亮把徹底醉死的祝虞一推,剛剛還溫和的神色瞬間冷了下來,他緩緩從自己的靴中抽出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匕。
“可惜,你是活不到弱冠了——”
何亮深吸一口氣對準祝虞脆弱的脖頸就要刺下,可莫名,作為刺客的避險本能讓他擡起了頭。
有殺氣。
在窗外……?
何亮還未搞清楚,一絲涼意先一步貼上了他的喉頭。
“你到底什麼人,竟要殺人滅口?”
貼在何亮耳後的男聲沉穩又銳利。
這氣息倒是藏得極好,他竟沒有發覺,隻可惜這身手……
——不像殺過人的。
瞬息之間,何亮肘後突襲,一擊即中。攻守之勢立刻颠倒,隻見一個滿臉絡腮胡的男子被他絞住雙臂,在月光之下,無處遁形。
“原是騙我的,倒是會算計,但你終究逃不掉的——”
鋒利的刀尖淬滿寒光,能行暗殺的自不是常人,饒是梁映竭力抵抗,那刀尖還是一點點逼近,已然刺破了他頸下的皮膚,溫熱血液逐漸洶湧……
何亮一喜,眼見梁映掙紮無力,改用雙手加快處決。
毫無預兆的破空之聲響徹小小廂房。
一滴兩滴。
何亮的眉心穿入一隻利箭,血色緩緩順着何亮尚且驚愕的眉心淌下,濺開在梁映鼻尖、眼睫。
剛剛還作垂死之态的梁映蓦地睜眼,把已悄悄逼近何亮後頸的柳葉刀一收,一把推開何亮屍身,猛喘了口氣後,翻身往廂房窗外看去。
明月之下,相隔不遠對角的屋瓦上果然站着一蒙面人,着夜行衣,身姿修長,手持長弓,撞上他的視線竟也沒有閃躲。
梁映想起什麼。
阿婆以死相逼他入學書院的那日,還說了一些。
“你的身世雖現在還不能都說于你聽,但是你也并非孤立無援,有一類人,稱之為林氏,生來就是為了護你,阿婆也是其中一員。往後,你定會遇到他們……”
“林氏之人?你是來救我的?”
“不,我是來殺你的。”
答他的,是清越的女聲。
和離弦直沖梁映眉心飛來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