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諾亞想讓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遠。這給幸村一種強烈的既視感。
也許十年前的某天，諾亞也是這樣平靜地和傑森說“想談談”，想搬出去。而傑森阻攔不了。
那是因為傑森有了自己的小家庭，關乎個人超過親情的私密空間。諾亞果斷地後退一步。
仿佛曆史的重演。
長達半個小時的等待沒有讓諾亞浮現不耐的神色。他泡了茶，推出一杯給穿着睡衣下樓的幸村。
“你應該有些疑問。”
裝點了色彩的精緻茶杯被勾住手柄，在杯托上旋轉一個角度。
幸村的眼眶有些濕潤，也許是剛洗完澡的原因。
“我想知道，排除一切的外在影響，不考慮輿論、未來，對我的職責或是某種體諒，諾亞，你心裡确實希望搬出去生活嗎？”
諾亞呆了一瞬，蹙起眉。
他有許多理性的考量才有了這份提議，現在幸村問他感性的那一面。
“你覺得我們過去的生活如何？”幸村換了一種問法。
他們的生活嗎？看起來那麼緊密，實則彼此尊重地留出邊界，像擁擠組織内的兩個細胞。
諾亞很小就被奶奶和兄長撫養，傑森隻是個小屁孩，奶奶擔負着教導他們如何生活的重任。為了減輕她的負擔，諾亞又選擇去網球學校寄宿，成長于機械式的枯燥起居。
他其實不是很會“生活”。
諾亞的思緒像是被找到漏洞般卡滞了幾秒，然後随着話語徐徐梳理。
“我來這裡的那一天，并沒有什麼情感可言。我們談了談，然後第二天早上，我在淡淡的花香裡清醒。”
那個瞬間，他的心像被無形的指尖輕輕拂過，微不可覺地震顫着。
他躺在那，像是再次對世界有了點興趣。
“這裡像一個溫馨的家。”
在複明後，諾亞終于看到了萦繞着花香氣息的溫暖舒适之處，牆壁上的綠植勾勒自然，風景畫賞心悅目，似乎随意又好看的插花之作，以及那麼漂亮的小花園——那裡也有來自他的些許辛勞。
嘲諷幸村隻是“勝利機器人”的言論就是個笑話。
那在非富即貴的人群中八面玲珑的技巧，舉手投足為生活點綴出美好色彩的藝術，是在網球之外誘惑着他的無與倫比的魅力。
“我們過去的生活很有條理，我想我們都習慣了。”
“所以你實際上并不想……”幸村拖長了尾音。
“我隻是在想，這樣的生活方式是否正常？”諾亞似乎很疑惑，“通常情況下，一個家庭由男女和他們的孩子組成。而我們這種用巡回賽維系的親密生活，會不會擠占了讓愛情和繁衍欲生長的環境？”
……
這段長句讓幸村咀嚼了好幾秒。
簡單點講，諾亞覺得他應該給幸村空出更多的生活空間建立“家庭”。
“這也許隻是一個人常規模式的一生。但不是每個人都要遵守這樣的規律。”幸村解釋，“我們現在就處在最适合的環境裡，我并沒有什麼豔遇或姻緣，為什麼要違背自己的心意去刻意改變呢？”
“現在的感覺不代表将來。”
“但是你猜測的将來也許會發生，也許不會發生，這并非需要未雨綢缪的災難。我沒有感到任何你覺得可能發生的，會有恩愛的伴侶的預兆。為什麼要為虛無缥缈的事情破壞現在的平靜？人性經不起猜疑，對不對？”
“……”諾亞一時被駁倒。
他轉身為自己倒茶水，在思索的時間裡喝上幾口。
“那麼我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呢？在教練的職責下。”新的議題出現了。
“你也是我的心理咨詢師，這種關系越來越明顯。”幸村說，“我隻會對你抱怨心裡的不愉快。或者你不想再像以前那樣了解我？”
“我無意打亂團隊之内的分工。”諾亞回答，“我希望能化解你心裡的困惑或難過。哪怕隻是朋友，這也是我應該做的。”
“所以這是你在這裡的意義，如果你非要一個答案的話。”幸村順利解套，“我已經不适應獨自一人在這裡生活的氛圍了，我的身邊已經失去了藍。”
……
深夜的别墅區甯靜無比，地暖呵護着屋裡的人們。
隻有吧台的氛圍燈亮着，但這個地方沒有暧昧的餘地，而是相互坦誠了内心的交鋒與辯駁。
“那就保持原樣吧。”諾亞敲定結果。
幸村舒了口氣，像是完全放松下來，被封起的醉感緩緩上湧。
諾亞隻是一擡眼，被無聲流下的眼淚撞擊了心神。
“我很抱歉，阿一。”他有些慌亂，“你是覺得難過了嗎？”
“沒必要抱歉，諾亞。”幸村用手背擦去淚水，平複了些許心情。
在諾亞作出決定前，幸村克制着情緒。他不想以最簡便的，利用彼此感情的方式去“懇求”，諾亞留下。
直到現在不需忍耐了。
“我隻是在獨處的半個小時裡，反複地去回想有沒有做錯什麼。一開始有點慌，不過我們都做得很好。”
他們沒有上演言情劇——一方聲嘶力竭地質問“為什麼”，然後回憶他們在一起的日子是多麼快樂，而另一方像個謎語人什麼都不說。
“而且，回來時面對的不是空蕩蕩的家，真的太好了。”
諾亞帶着歉意輕聲說：“如果有什麼事，我會和你談的。”
他不會一聲不吭地走掉，這對愛他的人是一種傷害。
唯一那一次，諾亞想走，但又顧慮到傑森的心情，處心積慮地想着能“消失”十幾年的辦法。他都買好氧氣瓶和繩子了。
不過這件事他不會對任何人說了。
相互道了晚安，幸村回房間躺下。
輾轉難眠。諾亞的話引起了他的不安。
在幸村的潛意識裡，他們這樣的生活不是不可行的人生。他的注意力被巡回賽、工作室和公私社交占據，以至于從未想過打破慣性。
他認為諾亞不會讨厭現在的相處模式，事實也是如此。但幸村第一次發現他和諾亞的距離其實可以很遠……